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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晋江文学城正版(1 / 2)


州府自腊月二十八便开始修沐,除了正月一日的元会,假日要到正月初四才结束。次日他便将妻子带去了北固山,山上原比城中寒冷些,好在别院里烧了地龙,倒也暖和。

除夕岁暮,京口城中悬红结彩,家家户户送旧迎新,驱邪避厉,相会酣饮。城中人头攒动,熙熙攘攘,通衢越巷,俱是人声。等夜色降下来,城中爆竹声四起,笙箫噪耳之乐,不绝如缕;凤花龙烛之灯,耀如白昼。好一片太平之景。

北固山上的山居别院里,满院的红梅开的恣意艳丽,上浮一层薄薄的积雪,愈发显得娇艳无匹。花枝上尽皆挂满了红绸。门檐下垂着毡幕,悬着灯彩。河薄月无影,雪夜列星明,灯光打在积雪晶莹的庭下,反晕出红蔼蔼一片暮云。

谢沂命玄鲤在院中燃了爆竹,连同他和采蓝九黎等一起用了年饭。佳节倍思亲,满桌珍奇菜肴,算上奴仆几个却也才五个。桓微便愈发想念远在建康的婆母阿姨、姊妹姑嫂。

岁饭是不能用完的,须留下一部分留作“留宿饭”。用过岁饭之后,随行的一众婢仆侍卫依例要到堂中来拜年。谢沂看出她兴致不高,给每人赐了岁酒红封,携妻子上了观景楼。

楼中三面窗户关闭,只临江一面开着,夜风从洞开的窗户中涌进来,吹得楼中数十盏金枝铜灯幽微明灭。桓微打了个寒颤,被他顺势揽进怀中把狐裘压了再压,仰头不解问道:“郎君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年饭用过后惯例是要守岁的。往常在荆州时,这是她一年中为数不多的可以见到父亲的日子。全家聚在一处,等候新年的第一束晓光照进庭户。

谢沂从身后拥住她,把她微微冰凉的手攥在大掌里暖了暖,浅浅一笑:“不是说好要送你礼物的么?你看。”

她不解抬眸,抬眸自窗间望去。观景楼位置极佳,从这里往下望去,京口城和对岸的广陵城皆纳入眼底。无数灯火连成一片,晶莹华彩,火树银花,光景绚烂,似河汉的星辰陨落凡间,映照得寒风流织的夜空也似暖意融融。

渐渐却有灯火飘浮,像是季夏之月腐草为萤,点点宵烛,熠耀夜空。无数孔明灯自江岸的方向腾空升起,冉冉驶向苍穹夜幕。河汉清且浅,夜空中像是飘浮了一层金色的碎屑。

桓微愣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自江边升腾而起的点点灯火,秀润清冷的脸上也似被那人间的灯火照亮,怔怔问:“这些灯,是郎君找人放的么?”

“喜欢吗?”

谢沂不置可否,微笑着凑近她小脑袋同她一齐品鉴着天上的银河,语声温柔如水:“皎皎明月,煌煌列星。可都为我所得了。”

“喜欢。”

她轻轻点头,眼中也似浮着一层明明灭灭的流萤灯火,唇角自生恬静笑意。睫畔却有一滴眼泪悄然滑了下来,她含笑拭去,哽咽着道:“都说高处不胜寒,我自楼殿俯瞰而下,才算了悟了这一句。”

人间的灯火太美,美到让人心生温暖,让人心生贪恋。想要留在世间,长长久久地和身边的人相伴。

人生譬如朝露,居世多屯蹇。她前十六年的人生没什么可留恋的。备受冷落的总角孩提,豆蔻之年初识情爱,结出的果子却是那般的苦涩。她曾经并不留恋人世,很向往圣人的无情无欲之境,太上忘情。

直到十六岁遇见他。

直至今日,方明白为什么连编撰经典的圣人也无法完全忘情无情。

高处太冷,唯有人间。人间的情爱太过美好温暖。像七夕的星月,像除夕的灯火。叫人初尝滋味后便再也忍受不下高处的孤独空寂,即便有可能是惨淡的收场,也忍不住飞蛾扑火。

生身何幸,与君相遇。圣人忘情,她做不到了。

她又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笔记小说,王戎说:“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她从前不解“情之所钟”是何模样,只想着嫁人之后尽力去爱一人,尽好妻子的本分。如今终于可以明白——她爱他,想和他长长久久地在一起,除他之外心底再也装不下第三个人。如是,便是情之所钟啊……

“皎皎在想什么?”

见她愣怔许久,谢沂轻笑着发问,抬手把她睫畔悄无声息萦上的一层风露拭了。桓微回过神,孔明灯已然被风送至最高处,渐在空中燃烧,如星火陨落。谢沂适时转了话题道:“不许愿吗?这些孔明灯虽然陨落天际,却远比我们更靠近天公。皎皎若是有愿望,它一定会为你带去的。”

她轻轻摇头,莞尔笑道:“我平生所愿,皆已达成。不必再许什么愿望了。”

没什么愿望了么……

谢沂心中微微失望,却见她双手合十,恬静闭眸迎向熠熠灯火陨落的方向。俄而掀眼,盈盈浅笑:“我许好了。”

“皎皎许了什么愿?”

他含笑发问。桓微睁眼看他,目光一寸寸抚过他珠玉月明的清隽容颜,只觉满心皆是欢喜,不自觉拥住了他。但见他目中尽是询问,心底又升起未可名状的惆怅,微微不满地嘟起红唇:“郎君真的不知道吗?”

“你不说,我怎能知道。”

桓微也觉有理,微微颔首。对上他眼波灼灼的眼睛,双颊不觉又漫上红晕。低眉赧然道:“那郎君听好,我只说一次。”

谢沂微笑,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她鼓足勇气,忽而踮起脚尖,仰头吻住了他的唇。

与此同时,有道声音在她心底滚过,清晰无比:

我要年年岁岁,岁岁年年,都可以和郎君在一起。

在下一个除夕,下下个除夕,这一辈子的除夕,都能如今日一般。看天上银河,人间灯火。

无论战乱离丧,生老病死,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

她的吻很轻,像初春新开的娇嫩花蕊,像盛夏六月盛在碎冰里的可口荔肉,丝丝的甜,微微的凉。谢沂愣了一下,很快搂住她反客为主地加深了这个吻。深蓝天幕下,两人亲密地拥吻着,灯如星驰,铃铎轻摇,一瞬间,山河如寂,静夜无声,唯独两心怦然,清晰可闻。

“喝酒了?”

待移开脸,他促狭笑着发问。小东西是不会主动亲他的,除了喝醉时,她只会在理亏心虚时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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