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谢沂却仿佛被他自己的剑刺中,愕然许久:“为什么?”
他身后,徐仲和薛弼之两个也是呆鹅似的,大眼瞪小眼,懵然对望。薛弼之小小声地:“哎,使君和他妻兄关系不好么?”
“这我哪知道!”徐仲挠头。心道,使君和世子的关系不是还不错么?怎么见了这一位就……震怒异常。
这里并不是说话的地方,桓微面上微红,主动挽过他往里院走。待进了屋,她侧身去点灯,背着应他:“没有为什么啊,马上就是新年了,他无处可去,也挺可怜的。”
一室烛白,如荼蘼绽开。她尽量平和着语气,熄了火折子投进金兽炉里,面无异色地回转过身。谢沂却险些被这答案气笑:“他可怜?”
“桓皎皎,你这么快就忘了……”
他一时口快,险些戳了她伤口。对上她云烟弥漫涟漪微起的秋水目和极突然的红了的眼眶,又什么责怪的话都不忍心说,上前几步,将人搂进怀中柔声劝道:“郎君知你自幼不为岳父岳母所喜,久失关爱,所以才格外看重骨肉亲情,其实并舍不得他……”
“我没有不舍得他!”
怕他误会,桓微忙矢口否认。打断人说话乃是无礼之举,被他漫然眼光一扫,又羞愧地抿了抿唇,一副可怜姿态。谢沂叹气,她明明可以等到他回来处理,偏偏自作主张把人留下,不就是听了几句好话心软了么?抚了抚她发鬓继续说道:“皎皎,听我把话说完好么?”
“我知你心软,听了几句好话便原谅他了。可他不是什么好人。他自私至极,也从来不会反省,你切莫把他的话当真。如若你还想着有朝一日郎君能和他化干戈如玉帛,那么如今我就可以明确的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
“倘若有朝一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届时你,你又站谁呢?”
他似笑非笑地说着,玄玉眼瞳沉黑,叫人看不出真实情绪。桓微愕然,有这么严重么……把他腰一抱,小脸枕在他紧实的胸膛上低低地嘟哝:“我真的没有……他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达目的必不放手……我,我只是害怕他会对你不利……”
“是害怕人家疑心,我和泰山大人起了什么龃龉,从而影响名望?谁让他至少表面上姓桓呢?”
谢沂口吻嘲弄,掰开她的手即往里走,“你就这么瞧不起你郎君么?没有泰山大人,我成不了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
男人的自尊心向来不容践踏,桓微深知这一点,急急挽住他的手:“我知道郎君很厉害……郎君是为了我才投向父亲的,我绝非此意。”
唔,他一次都没舍得折腾她,她又知道了?谢沂唇角微勾,险些破了功,面上却是殊无表情:“那就是舍不得他咯?”
“没有!”
她否认得斩钉截铁,见他仍是容色铁青一幅要走的样子,急道:“你,你别生气啊。我真的是看他可怜才同意的……诏令突然,料想府邸还未备好,既是新年,让他待在候馆也不太像回事。我只是不想让人家议论我们家的家事……”
家事?这是还拿那人当兄长了?她口口声声“我们家”,可见即便嫁过来这么久,她依旧是向着娘家的。谢沂强忍着气,平静地推开她欲行。却又被小人儿抱住,摇着他手臂软软地求:“郎君……我不会去见他的,也不会让他有机会见我。你别不理我……”
“又喝酒了?”
他语声凉凉地打趣。桓微微怔,赧然摇头,一双清澈如溪的眼睛仍期盼地看着他。谢沂无奈地叹息一声,揽住她纤巧双肩,极认真地唤:“桓皎皎。”
“你不要每次做了亏心事,就想着在郎君跟前撒娇撒痴就可以完事,若我不应,你便……”
他本是个既严肃的表情,说到此处,却罕见地赧了颜。知他所言何事,桓微亦赧红了娇面,他却咳了一声,继续说道:“……设计勾引。”
“难道郎君在你眼里,是个只要生气你纡尊降贵地哄一哄睡一觉就可以相安无事的登徒子?我爱你护你,皆是出自真心。你明知我因何生气,又因何谅解你,可你就是屡教不改。你到底拿我的感情当什么?”
他素来性子温和,未尝这般疾言遽色地质问过她。桓微眸中迷茫微闪,怔怔的,如珠玉之辉。喃喃道:“我,我只是以为你会喜欢我这样……”
她有些委屈地背过身去,搂在他腰际的手亦收了回来。谢沂神色微冷:“你若是出自真心。郎君自然喜欢。可你不是,你是为了薛荔之,为了桓晏。你这般,不仅是作践自己,更是拿着刀子往郎君心里捅,我如何能好受?”
他掷下这一句便进了净室,哗哗水声紧跟而至。采蓝和采绿早端着金盆候在门外了,听见里头的争执声,大气皆不敢出一口。如今闻见水声,慌忙奉水而进:“女郎,室中热水还没有备下……”
滴水成冰的天,如何能用冷水洗漱。桓微心里一阵歉疚,示意二人将热水送进去,亲自去厨房煮姜汤了。
院子里有单独的小厨房,婢子仆妇见她亲自过来,都惊得几乎掉了下巴。要知道,她们的这位女君可是从不洗手作羹汤的,以至于一屋子人进府多日,都极少见她面。为首的厨娘讪讪笑道:“女君,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她神情淡淡,且是独自前来,厨娘们也不敢多问。虽如此,心里都是有些疑惑的。民间新妇,婚后定然是相夫教子,绕着庖厨打转的。便是高门大户里,那些有贤名的夫人女君,也会为夫主烹煮菜肴。女君却是第一回来……管中窥豹,便知这位夫人往日对待使君是个什么态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