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晏不是老贼的亲生儿子,这一点,她比谁都知道的清楚。
桓晏是她长兄康帝萧序醉酒后误入她房间、与房中的婢子荀氏有的,等她知晓时,荀氏的肚子都大了。这样一桩丑事,若传出去,或有流言编排兄妹乱媾,庐陵本想杀人灭口,但她母亲已故的庾太后却以兄长无子为由任荀氏生下了这个孩子,去母留子。后来母后去世,康帝畏惧皇后谢氏不敢认,老贼不得已认在了自己名下,却怀疑她同兄长有染,与她冷战数年,甚至连累了后来出生的女儿。
但这件事从来是府中的禁忌,也就老贼与她,以及李夫人知晓,桓晏本人应当是不知道的。可他若不知道,岂不是视桓微为自己的亲生妹子?他竟然……
庐陵怒气难掩,即刻命人拿了桓晏送去丈夫处,桓泌正在前院会宴宾客,怫然大怒,然家丑不可外扬,只待宾客散去后,才回到房中,冷着脸命长子以西府军中调戏女子的军规打了桓晏大杖二十。待行完刑,桓晏两腿皆断,股上没有一处完好的肉。这还是桓时手下留了情的结果。
“你罔顾人伦,不敬祖宗,欺负自己的亲妹妹,可还有半点桓家子弟的风骨?”
桓泌眼神冰冷,语气则失望不已,原以为这个便宜儿子是个可造之材,能为他所用,这一月以来他的表现也还大致令人满意。但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耽于儿女情爱、一心只为自己私利而活弃桓家名声于不顾的孬种罢了,此人难成大器,宜速速弃之。
况且十一娘是他的妹子,便是受了郑氏威逼,他不想着如何报复,关起门来欺负自家人算什么东西?
“事已至此,京城你是不能待了。为父已上书皇帝,临海郡太守之位空缺,且去吹吹海风,冷静冷静,想好了怎么为人子为人兄再回来!”
寒风卷过早开的梅花吹进室内,青纱乱舞,案上以帛纸书写的军报卷帙哗哗作响,桓泌语声冷漠。临海郡隶属江州,位置则在南齐东南部沿海一带,郡内海贼肆虐,又有庾氏败军溃逃至境。若这个便宜儿子能活着回来,便算他还有几分能耐。
桓晏心知这是便宜爹最后的仁慈,强撑着,从行刑的凳子上下来,拖着断腿朝桓泌磕了一个头,“儿,敬谢阿父。”
乞求外放、以退为进,原是他计划中的一步。姓郑的想用阿微来威胁他,他就自己把事情捅出来给便宜爹看,如此,再没有人能用阿微威胁他!
“你对他手下留了情?”
待桓晏被府卫拖下去、带回慎始阁后,桓泌倏地皱起眉头,责问地看向长子。
桓时默然。到底也是桓家子,阿父子嗣不多,叔侄辈对着桓家基业虎视眈眈,正是亟待用人之际。尽管他也憎恨桓晏,却得为了桓氏考虑。
桓泌微微眯起眼睛,愈发不悦。他同阿琬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怎么生出来的儿子却如此敦厚,不落井下石也就罢了,竟还手下留情。
“罢了。”
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儿子,百年后的接班人,桓泌一向对他宽和。负手道:“桓晏此人,为父观他必不甘为你之下。日后若是他威胁到你,你不必顾及为父与你母亲,自行解决了便是。”
桓时眼中一热,抱拳行了个军礼。桓泌虎目中凶狠毕显,郑氏这是嫌自己的命太长啊,竟然把手伸进他家里来了,很该扔进长江清醒清醒。庾太后命不久矣,太极殿上御座之后的那个位置,他就是便宜了谢太后也不会给她!
……
后院中,桓芙同桓芷都不明就里,桓萝却想起当日院中的那件事来,惴惴不安。沈氏闻得些许风声,嫣然冷笑,原以为是个多厉害的角色呢,竟然连一己私欲都管不住。桓旺愚钝,不足为惧,李寄柔没有了桓晏这个帮手,还拿什么和她争?
澄心堂内卧病在床的李夫人也得到了消息,愕然之余,则更忧惧桓微的情形,忙找了儿子来,要他去打听。桓旺本就牵挂着谢三娘子原谅自己与否,又闻得妹妹同妹夫不告而别,当即骑马追了出去。
“十一娘!”
桓旺在清溪桥追上了谢府的牛车,疾声呼道。车内,谢沂已换过一身干净的衣服,但身上的血腥味仍是难掩。桓微一言不发地偎在丈夫怀中,双眼空空,似也未觉了。闻得兄长的呼唤,蓦地抬起清澈明净的眸子,“你让我三兄回去吧。就说我没事,请我阿姨不用担心。”
她实在难堪得很,桓府的人,是一个也不想见。
谢沂这会儿也不想见桓氏的人,但也无法任由桓旺在这街市上大吵大闹,便命玄鲤略停了车,让采蓝去应付。自己则斟酌着语气,开解明显闷闷不乐的妻子,笑道:“才是初冬,栖霞山的红枫还没有落尽,皎皎小哭包,随郎君去山里住几日怎么样?”
栖霞山地处建康北麓,山内种植大量红枫,每年秋日,绚如落霞。山中更有禅音古刹,是休闲游玩的好去处。谢氏在栖霞山建有别墅,往年秋日,他叔父常带子侄辈去山中观赏红枫的。
桓微抿抿唇,略带嗔怨地乜了他一眼,反驳他道:“皎皎不是小哭包。”
谢沂勾了她白净清艳的小脸儿,在她唇边笑道:“嗯,皎皎不是小哭包,皎皎是郎君的小仙女。”
作者有话要说:别墅这个词真的是自古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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