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池水溢面,带着浓浓泥腥同水荇咕噜咕噜灌进桓萝口鼻。小姑娘仰倒在池水里,戴着碧玉跳脱的小手胡乱在空中乱腾着,抓住了身旁的一丛衰荷乱苇。
她咳出一捧池水来,艰难直起身子。池水并不深,仅到她腰间。但桓晏在岸上,她根本不敢上去。他眼神可怕得很,冰冷,肃杀,阴鸷,仿佛下一秒就会撕破她的喉咙。桓萝丝毫不怀疑他会杀了自己!
是她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么?
她没有带婢子,这慎始阁更是桓晏的地界。桓萝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小脸上泪水横流。急切地朝岸上唤:
“阿姊!”
“阿姊!你醒醒啊!”
桓晏神色一凛,猛地回转。但桓微却无任何反应,她仍安静地趴在那方小圆石桌上,静静沉睡着,花开叶落两不知。
桓晏先是大震,是谁给她下了药。悄然提到嗓子眼的心却落了回去。他乏力地闭眸一瞬,仿佛劫后余生,喘息声响在喉间。
她视他为兄,他现在也的确是她的兄长。这一点阴暗的、见不得光的心思,又怎能让她知道。
他不惧世俗的眼光和流言蜚语,唯独畏惧她知晓。她平生最厌恶欺骗,若是被她知晓,他待她哪里是兄妹之情,而是像头狼在捕食猎物,觊觎着她、等着强占她,怕是会恶心得再也不理他吧。
可桓萝却知晓了——
桓晏阴测测侧过眸,冰冷阴鸷地看着池中浮沉的又一个“妹妹”。桓萝惊恐地看向桓晏。阿姊为什么唤不醒?他给她下了什么药么?下药又是想做什么?!
九月里的池水冰冷至极,漫延在肤理上刺骨的疼。她忘记了陷在池底的淤泥里,畏惧地朝后退着,一点一点朝池中沉去。
素靴停在池前,桓晏站在池边,负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水中浮沉的桓萝。
要杀了她吗……
一道声音在心底滚过。
池水并不深,桓萝落水的位置更不足以将人溺毙。但池子底却有淤泥,若是小丫头继续往湖心退,可就要到沉下去了……
知晓了他的秘密。她原该死!
桓晏眸中划过一抹厌恶,将指骨捏得咯咯作响,忽而长腿一迈,径直下了菱池将桓萝拉了上来。
“阿萝这是怎么了?这样不小心。”他尽量温和着语气道,掏出一块绣着薇草的帕子来,温柔地替她擦着脸上的泥泞。
另一道声音则在脑海内说服自己,桓萝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里。否则,他很难洗清嫌疑。
桓萝浑身打颤,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下意识要避开他,却硬生生止住。桓晏相貌极好,她有点迷失在兄长暖如春云、一笑生温的笑容里。然而一想到他方才看长姊的眼神,胃里直犯恶心,她“哇”地一声,将灌进去的泥水全吐在桓晏的帕子上了。
桓晏脸色一黑,这可是阿微幼时留给他的帕子!这时,石桌上,桓微缓缓睁开了眼睛。
“阿萝?二哥?”
她微微疑惑地出声,仍有些昏沉,扶一扶额,闭目凝眉一瞬,重又睁开那双潋滟如涓然秋水的眸。
“长姊!”
桓萝扑进姐姐怀中,顷刻间嚎啕大哭。桓微回抱住她,玉笋柔荑轻轻拍了拍妹妹的小脑袋,“阿萝不怕,我在。”
她征询地看向玉颜黑沉的兄长。
桓晏眸光在她身上凝聚片刻,握着帕子的手缓缓收紧,温和地解释:“阿萝来找你,不小心掉进池塘里,为兄才将人救上来。”
又看向桓萝:“阿萝,你没事吧?”
桓萝一身湿淋淋的,衣上还挂着水荇残菱,闻言浑身一震,脸儿瑟缩埋进了姐姐的怀中。
竟有此事。
桓微略略凝眉,见妹妹浑身湿透,又似乎怕兄长怕得厉害,道:“那我先带她回去换衣服,过会儿再来找二哥。”扶着桓萝起身离开。
桓晏目光落在小丫头瑟缩颤动的双肩上,桓萝只觉如蛇吐信在肩,登时回眸惊恐地睇望了他一眼。桓晏唇角微微上扬,回了她一个温醇柔和的笑。
待二人身影消失在茏葱花木后,桓晏脸上的温和彻底垮了下来。
慎始阁里的几个婢子早已无声无息跪在了院子里,他挑眉扫了几人一眼,“今日给十一娘煮茶的是谁。”
一名婢子瑟瑟缩缩出前,畏惧地耸着肩膀,不敢抬头看他。大丫鬟云燕同云楚倚在门下,云楚默不作声地看了云燕一眼。
桓晏看也不看那婢子,冷冷盯着云燕,“杖毙!”
语罢拂袖而去,径直将婢子蓦然拔高的尖叫声隔绝在后。云燕膝下一晃,蓦地倚着门框瘫软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