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闻得身后郎君呼吸似重了几分。桓微迷惘回头,对上郎君眸色渐深的眼睛,不明所以。
二人对视一瞬,她一双秋水目中尽是疑虑。谢沂无奈叹息一声,突然有些怀念昨夜无比温顺、会往他怀里钻的小姑娘了。
“夫人还是离为夫远一点为好。”他将她从膝上抱下去,起身撩开车帘,下车去看了。秋风呼啸而入,桓微拾起《列仙传》,更加疑惑。
这时候又要她远一点了?方才抱她的是谁?
牛车已经停了下来。原是旁侧街巷中蹿出一匹骏马,看也不看的,好在玄鲤避闪及时,方避开了去。
“谢侍郎。”
来者骑一匹色白如雪的雪花骢,面也似雪的白。耳边别一支鹖羽,却是北燕的吴王慕容衎,身着丧服,欲往台城吊丧,顺便询问两国联姻之事。
他身后一群同样身着吊丧之服的鲜卑武士,小跑而来。慕容衎回转马头,冷冷地唤了他一声。
天子大丧,建康城内一片缟素,偏他长街驰马,恣肆失礼。谢沂皱起眉头,“殿下此欲何往。”
“台城吊丧。”
慕容衎一双星目只望着他身后低垂的车帘,车中,玉手按在帘上的桓微闻此收回动作,沉默地,坐回车中去。
对方的失神自也没逃过谢沂的眼睛,冷道:“天子大丧,阁下却天街飞马,未免太失礼了些。”
“且台阁并未发出吊丧之令,殿下贸然进宫,居心何在?”
按照礼节,外国使团前往吊丧理应在尚书台正式下达吊丧令后,慕容衎身负使团之责,不会不知。
慕容衎却不理,他望着车帘,温柔地唤道:“皎皎,你不出来见我一见么。”
他知道这是汉人的回门之礼,她必在车间。也知她耳力卓绝,故而唤得并不大声,不至于让大街上行人听了去。但车中却无任何回应,桓微素手紧紧握着那卷竹简,直把掌心都勒出发白的勒痕来,双眸清冷如冰。
“皎皎,你可真是好狠的心。”
车外,慕容衎神色渐渐转冷,一提鞭,扬马离开。鲜卑兵士疾跑跟上,车下,玄鲤下意识看向了自家郎君,却见他脸色黑沉得可怕,忽而一撩帘子,进车去了。
谢沂甫一进车,桓微便察觉到了他脸色不对,不由抿了抿唇,将竹简放下,主动问道:“郎君,方才怎么了?”假意不曾听见方才车外的动静。
但谢沂怎会不知她听力异于常人,必定是听见了。他看着妻子平静无澜的眉眼间深深掩藏的心虚,冷笑一声,扬了扬膝盖,“过来。”
刚才是谁叫她离他远一点的?
桓微微恼,别了俏丽生春的脸不理他。然而下一瞬又叫他抱在了膝上,置于怀中,“谢门一入深如海,从此容郎是路人。皎皎,你可真是好狠的心。”
谢沂学着慕容衎幽怨的语调,在她耳畔似笑非笑地道。桓微心虚地红了脸,却避无可避,她往他臂弯里略靠了靠,语声细雨似的,“那你要我怎样。”
她又没有回应那人。他还醋什么啊。
谢沂目光深深地落在她的发顶,想起她昨夜说过的“嫁人了、不能喜欢了”,醋意又涌上来,手指轻轻拨着她的耳发,沉沉叹道:“小骗子。”
桓微是真不解自己何处骗了他了,仰起头来欲要问,却被他吻住双唇。她迷迷糊糊地想,自己到底哪里骗他了。
……
约莫过了半柱□□夫,牛车平稳地停在桓府之前。
离开不过三日,归来池苑依旧。庐陵长公主在宫中守灵,只有桓泌在府中,着一身素服,正在书房中气定神闲地翻阅着姑孰送过来的军报。
桓时立在一侧,寡言少语。夫妇两个在堂下行过拜见礼,桓泌虎狼眸淡淡睇过二人,背过身,随意抬了抬手,“起来吧。”
天子崩逝,身为重臣原本应着斩衰之服,但这位桓大司马权势煊赫,无人敢指摘。他不仅代大行皇帝下了罪己诏,还将本应持续三个月的国丧变更为二十七天,屡屡衰减丧礼规格。为此,朝野内大有不平之声。但庾太后畏惧他废帝自立,无可奈何之下也就同意了。
谢氏被重用,桓泌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快。他嫁这个女儿是为了拉拢谢氏,然而谢珩虽然对他客气,朝堂上需要他站队时他可一点没表态。不禁有些懊悔,觉得联姻似乎没多大用处。
“十一娘,似乎瘦了些。”
夫妇两个拜谢而起。桓泌眸光考究地扫过婉婉起身的女儿,语中微有责备之意。桓时不由看向妹妹,桓微福身回道:“回阿父,天子大丧,不得涂脂抹粉,故而看着清减了些。”
“儿一切安好,谢阿父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