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见辱深矣!”
顾七娘羞窘得无地自容,头恨不得埋进地里去。
谢令嫆是个直爽性子,当即起身道:“十一娘说得没错。七娘,此番是你错了。”
“不是桓公数年如一日的守着荆州益州,圣朝早被江北胡人蚕食鲸吞了,怎还会有今日的风雅之会?!你岂可辱及桓大司马!”
陈郡谢氏在建康素有清誉,谢令嫆言出,一些中下品士族的女郎们纷纷附和。先前那些嘲笑过桓氏的女郎们不禁掩面自惭。几名离顾氏女等人较近的女郎,不动声色地挪离些许。顾氏女如坐针毡,掩面大惭。
流觞池另一侧,郎君们也闻说了这场争吵。王湛铁青了一张脸,“九娘岂可如此?!”
“回去告诉九娘子,桓氏女郎乃是客人!让她赔礼道歉!”
此番变故突然,众郎君窃窃私议。且不言桓氏女身份贵重,这王九娘子竟然将人比作歌者,实在是教养堪忧。
再有那顾七娘,迂腐短视,又同那街巷长舌妇一般好说人长短,实在有辱士族之名!
时下虽鄙薄兵家子,实则心里都门清。谁手里有兵,谁腰杆子就硬,是而虽然嘴上骂着老兵可憎,实际上不知怎地羡慕桓氏呢。
会稽王世子萧纂劲长手指逗弄着圈在笼中的紫隼,冷玉似的面庞闪过一丝嫌恶:“先前闻说九娘子明识列操,享誉闺庭,家君一直想为纂聘娶。如今看来,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桓氏有篡逆之心,江北胡人又群狼环伺,身为士族之首的嫡女却不能为家国考量与兵家女交好,反而羞辱对方。
这般没有大局观的女子,怎配为未来的会稽王妃?
他解下腰间的白玉夔龙佩扔给侍者,意态慵懒,“去,告诉我那外甥女,她受委屈了。”
王湛面色冷凝。
谢沂俊眉微微一挑,缓缓攥紧了犀角杯。
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原来早在这时,萧纂便对她起了心思。
“阿兄真当着世子的面儿这么说?”
王琀看着那端使者送玉给桓微,眼圈渐渐红了。
这签真不是她备下的!凭什么要她道歉!
可眼下已经开罪了桓家,难道还要同会稽王府撕破脸么?
“对不起,是琀娘错了。”
倨傲清高的高门贵女踉跄离席,含泪朝桓氏姊妹轻盈一福,纤纤弱质,可怜极了。
“九娘子不必如此。”
桓微才受了那块玉,微觉不妥,回身交给采绿,懒懒敷衍了句。
她身着绛红色曲裾,衣上半点花纹也无,艳丽至极,也素雅至极。侧身授佩的样子,如同一朵红蕖被风吹斜,飘颻袅娜。
萧妙今日也穿了一身绛红色襦裙。她生得额头饱满一双圆圆眼儿,倒也称得上妩媚可爱。只是比之同着红衣的桓微,就如山花野草之于国色牡丹,难免意难平。
但桓微不是牡丹。
她是沁着雪魄冰魂映空而绽的一枝红梅,只有鲜艳如火的红才能稍稍中和她的清冷。
怎样才能让这枝红梅开败呢?
萧妙眼珠一转,忽生一计,唇角隐隐现出笑容。
桓微回身时恰好瞧见萧妙眼中未及掩饰的妒意,心中一凛,对方却已回之一笑,道了声失陪起身离席了。
王琀仍旧噙着眼泪,低低在哭。桓微目光落在萧妙席间的那个签筒上,支额颦眉一瞬,妙目掠过一丝疑惑。
王琀纵然清高倨傲,瞧不起桓氏兵家子出身。但王氏今日设宴本就是为了缓和两家关系,她没必要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羞辱自己。道歉时的委屈,也不像是假的。
反而是这临海郡主……
她深深颦眉,忽而想到一种可能。
莫非那题并非王琀而备,而是临海郡主故意这么说的?会稽王府是宗室之长,自然也不愿王桓两家交好。
正凝思间,桓芙忽然以帕捂嘴,一口酒吐在锦帕上。
桓微道了一声“失陪”,唤来采绿、云月诸婢,亲扶着桓芙下去了。众女竟不约而同地暗松了一口气。
桓氏跋扈,朝中无人奈何得了。若桓氏姊妹不依不饶,这事还真不知如何收场。
停放桓家牛车的竹林中,微风簌簌,竹叶如雨。
桓微遣退看守牛车的婢仆,只留下采蓝同采绿在外,四面支起帷帐,唤了云月进车替桓芙更衣。又从云月手中接过醒酒汤,亲自喂桓芙喝了。
她动作耐心而细致,并无半丝怨怼。桓芙沉默地将那碗苦涩的醒酒汤喝完,看着姐姐冰冷依旧的秀面,忽而闷闷道:“对不起。”
她想她不该说那些难听的话来讽刺姐姐。纵然她讨厌桓微,可在外面,只有桓微会护着她。
桓微还想着席间的事,没大听清,轻轻应了一声。桓芙杏眸圆睁,俏面上羞恼流转。
她都给她道歉了哎!她居然半点反应也没有。
这时,王氏的婢子来送驱蛇用的雄黄香包。这一带茂林修竹,碧绿参差,如今已是孟夏,蜇虫蛇鼠频繁活动,王氏备了驱蛇驱虫的香包,给赴宴的各家都备了一份。采蓝见那香包清香宜人,雄黄的刺激气味被中和得恰到好处,待王家婢子走后同采绿道:“王氏不愧是大族,驱蛇之物也做得如此精细。阿绿你闻闻,可还有半点雄黄的气味?”
采绿心细,接过来细看了一晌。那香包的确做得精细,缎面针脚润泽氤氲,一股夜合同忍冬花的香气,半点不闻雄黄的味道。玄鲤忽从竹林子里蹿出来,急喝道:“不能要!”
他如一只矫健的白鹭从林中飞下,劈手夺过香包。采蓝采绿心下大骇,忙退到牛车之前护住车中的女郎。采蓝气道:“怎么又是你?你要死啊!”
先是逾园翻墙,如今又跑到这林子里来,谢家郎君是想害死她们女郎吗?
桓芙在车内瞧见是谢氏的仆从,冷笑连连:“都说陈郡谢氏家风端正,连婢仆都较旁家强出许多,却原来,是这么个端正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