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却是新出门户,又忠于皇室。我那不肖女既与谢七郎有了肌肤之亲,不若与王氏绝婚转而联姻谢氏。既能掩过这丑事。也能稍稍遏制老奴的野心。”
元嘉狠狠一抖,将下唇咬出了血。
崇宁帝却叹道:“儿女无辜,阿姊何必将她们牵扯进来。”
桓氏早有不臣之心,王氏又是个墙头草,若两家联姻,他这个皇帝的位置恐怕也坐不长久。
但桓公驻守的是长江上游,只要他想,顺江而下攻取建康势如破竹,又哪里是儿女婚姻就能约束得住的。
“齐室衰微,何惜一女。当年父皇将我嫁入桓氏,不也是为此么。”
“事情就这么定下吧。”
庐陵眼中有隐忍的泪意。
当年她已有心仪之人,却被父皇一道圣旨嫁给了桓泌。齐室的女儿,大抵都是如此命运。
桓微虽然姓桓,到底也是她生的,不至于连婚事都做不成主。况且那老奴对谢琮还有几分真情,把桓微嫁给他的儿子,大抵应付得过去。
崇宁帝只得拟了一道圣旨,嘱咐阿姊先行与王氏商议妥当,和平退婚。届时再请出这封御旨来赐婚谢氏,保全王氏的颜面。
无它,只因王谢交好,若贸然赐婚,谢氏大可拒绝。而王氏的面上也挂不住,怕是要生出事端的。
这些世家大族通婚往来自有一套准则,皇室也干预不来。当年中宗皇帝许嫁公主于陆氏时,便叫对方拒绝,那位陆氏郎君甚至逃婚相抗。
做皇帝窝囊到这种地步,也是闻所未闻了。
庐陵今日进宫便是为了此事,惩戒元嘉只是顺带,自然千恩万谢地接了旨。又同庾皇后道:“元嘉如今也大了,她的婚事很该提上议程。这段时间便在宫中好好学学规矩吧。”
庾皇后神色晦暗,却不敢反驳。遣宫娥送了庐陵出去,抱着女儿泪落如雨。
华林园之事,最终以元嘉被杖责禁足、庾皇后罚俸半年画上句号。
桓微还不知母亲在订下自己婚事的同时顺道还了自己一个公道,她与桓芙、桓萝乘车,自建春门出台城,返回青溪里。
建春门毗邻三台五省,是文武官员停放车马的地方。桓家牛车不紧不慢地行在平坦的青石板路上,风送桃花卷入牛车车轮,一行大雁高鸣着掠过巍峨的城门。
迟迟丽日,拂拂和风。
车内,桓微捧着一.本.道家典籍《抱朴子》靠在窗边,桓萝则亲昵地靠在她怀中,闭眼打着盹。
桓芙坐在另一侧,挑帘看着车窗外缓缓朝后退去的台城城郭。车内气氛凝滞,落针可闻。
建春门下,一人身影遒美,姿容清隽,欲要登车。
适逢风掀开青帷一幕,桓微恰瞧见那人身影,她道:“停车。”
牛车突然的晃动将桓萝惊醒,揉着眼迷糊问道:“阿姊要去哪?”桓芙脸色一变,打起了帘子。
那门下之人正是谢沂,见流苏璎珞无风自动,秀丽无双的桓氏女自车中步出,青丝拂面,顾盼遗光,倒是一怔。
视线相接,他眉间凝着淡淡的笑意,“女郎有何事?”
桓微一路上思来想去,终是觉得赠帕的事不妥。方才瞧见他搭在车辕上的手已然另行包扎了,自己的帕子却不知踪影,故而下车。
她先就他两次相救的事郑重道了谢,又委婉地问起他手上的伤如何。谢沂瞧出她心事,淡淡道:“一点皮肉伤而已,能有什么大碍。”并不提还帕子的事。
桓微纠结了一会儿,欲与他挑明,忽闻一声大雁的惊呖,有什么东西自空中疾速俯冲而下,直直朝她扑来。
她只觉疾速扑腾的翅羽自发顶急急掠过,倏如流星,旋即髻上一松,谢沂已揽过她的肩迅猛朝身后一拉,桓微站立不稳,不由撞进他怀里,额头却磕在他坚如璞玉的下颌上,郎君宽厚温热的大掌更按在她的腰上。她脸上登时烧了起来,含着一丝薄怒推开了他!
“登徒子!”
女郎抬了一双清光淋漓的眸子,眼中满是怒意。抡起的手却被他牢牢制住,僵在半空。
谢沂眉目含怒,紧紧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空中,两只大雁叼着金钗玉环,呖嘹盘旋。
城门下,身着青色公服、跟在父亲王澹身后的王湛脚步忽一滞,眼中旋即透出锋刃一般的凛锐。
王澹正与时任侍中的谢氏家主、谢沂之叔谢珩谈论着政事。前者年过不惑,广颡隆准,身材微微发福;后者年过半百,但清瘦矍铄,看得出年轻时的风神秀彻。二人本欲在建春门下分袂,打道回府。见到这一幕,皆是怔住。王澹脸色微变了变,最终同谢珩笑道:“侍中前日还说心忧令侄的婚事,这不,令侄自己就把婚事搞定了。”
他仿佛不认识这定下的儿媳妇一般,呵呵笑了几声,“这女郎仙姿佚貌,艳色绝世,倒也配令侄。”
“王朴子!休得妄言!”
建春门下停着一驾华丽凤辇,庐陵长公主端坐辇中,面笼寒霜,怒不可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