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连翘手指微蜷,心悸的感觉从梦境延续到了现实。不知为什么,梦的恍惚消退,他首先想起的,竟是谢斩那“纪连翘”三个字。他念出他的名字,缀在“喜欢”这个字眼后头。
“为何给我看?”
“放弃幻想。”
这一次,纪连翘没有答话。沉默蔓延,那声音急切地说:“你怎么不说话?”
纪连翘仍没有说话。
“谢斩与纪迢的羁绊之深超过你的想象,你只有一张脸,你凭什么?”他言之凿凿,情意拳拳,甚至难以维持那温和的语调。
“我不信。”
纪连翘抿了抿唇,对脑内那片黑暗虚空说道:“我不相信,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信。”
“哈。”
“如果谢斩与纪迢用那么深的情感,他根本不可能认错,就算认错,在纪迢已经出现的情况下,他也绝不可能再搞混我们。”纪连翘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看了你给我看的这些,我仍想要走向他。”
“你……”那人失语,怔愣片刻,低语道:“既聪明,何苦自贱……既自贱,又何苦聪明。”
说罢,他好似对纪连翘失望已深,敛去了所有存在的气息,再也不说一个字了。
纪连翘掀开锦被下床,不知为何,经过这一梦,他的精神似乎比之前充沛了许多。或许正因为如此,就连气息与脚步声都沉稳了,甫一落地,门便被旋风般撞开,纪连翘眼前失衡,被谢斩打横抱起。他低呼一声,条件反射地圈住了谢斩脖子,“你干什么!”
谢斩掂了掂,冷静地说:“瘦了。”
纪连翘:“……”
“宓水伙食差,日月那丫头自己吃菜叶子让别人也跟着清汤寡水,我们明天就走。”
纪连翘:“……不是,你先放我下来。”
谢斩断然拒绝:“你没有资格这么要求。”
“……为什么?”
“除非你没长腿,否则我暂时不准备离开你半步。”
纪连翘心里似乎被针蛰了一下,他心虚地说:“对不起,我保证不走。”
他一直等着心里那个声音对他说点什么,可他却一直没出来。或许,看到他如此自轻自贱,他一定觉得无可救药,说不定,舍弃了这具躯体另找宿主了也未可知。
他失神的样子尽数落入谢斩眼底,谢斩将他轻轻放回床上:“想问什么直接问,都可以问,不要自己乱猜。”
“我……”纪连翘想了想,“我看到了一些过去。”
“是什么?”
“最开始是你和纪……”怎么办,到底是说和纪迢,还是和他自己?
谢斩冷静地说:“不是纪迢,从来不是。”
“……你和我,”纪连翘艰难地尝试完整表达,结果发现自己办不到,脸烧得几乎烫了,“在那什么……”
谢斩被噎了一下,一贯自持冷静的面容有了一丝裂纹,几乎像个毛头小子般失声半晌,问:“……哪次?”
纪连翘:“……?”
我他妈。
“就……宓水,吃了什么药……”声音越来越小。
谢斩越靠越近,理智客观尽量淡定地说:“第一次。”
“……”可以了可以了。
纪连翘半侧过脸,暴露出一段白皙的、根骨分明的颈侧,和掐着一点微红的耳尖。他此地无银地低咳一声,谁知谢斩却自然无比地揽过了他,半抱住他的脑袋,在耳廓上亲了一下。
这一下极为克制,一触即分,如果稍微迟钝一点,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纪连翘不迟钝,但他脸皮薄,因此爆红着脸当作无事发生,自顾自说:“后来是我们的相遇……”
谢斩微怔:“你都想起来了?”
“没有,”纪连翘摇摇头:“只有这些。”
失落在脸上一划而过,谢斩喉头滚动,慢慢地说:“这样就很好。”
那一瞬间,纪连翘忽然坚定了起来。他一直想要寻找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和存在的意义,但此时此刻,看着谢斩表情松动的瞬间,看到他泄露的丝毫弱势,他意识到,他还对一个人负有责任,还有一个人对他抱有期待。
有一个人在这里等他想起他,他的生命因为这个事实而多了许多重量。
他握住谢斩的手,一字一句地说:“谢斩,我来自遥远的世界,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又是以什么方式和身份来到了这里。从前我一直寻觅这些答案,口口声声不想做任何人的替代品,却难以避免地走入自我怀疑的窠臼。很抱歉我逃跑了两次,我发誓,不会再有下一次。无论我曾经是谁,我是纪连翘。或许我今后会想起一切,或许我什么都想不起,但既然你认定你没有认错人,那么我纪连翘,不管能不能找回过去,我都会记得你。我永远都会回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