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月儿如此评价明家,明如镜的怒火更盛了。他指着月儿的鼻子正欲开口骂,想来又觉得辱骂女人太不绅士,于是只能酸溜溜地说:“也对。青楼出来的女人,也必不知什么自尊自爱的,每走一步,都是要靠着别人。”
月儿点头:“大哥说得是,青楼女子靠着别人惯了,于是别人安配什么路,就得走什么路。不像某些‘自尊自爱’的摩登女性,追求自己的幸福去了,便把整个家族扔下不顾了。”
明如镜怎知月儿不是在讽刺真的“明如月”,那是他最疼爱的小妹,即便对于她逃婚一事,明如镜确实觉得太过不负责任,但这世上仍旧没有人能当着他的面贬损明如月。
见形势更为焦灼,平日里十分惧怕明如镜的刘美玲也硬着头皮挡在了二人中间,劝慰道:“大少爷,您消消气,如今情势紧急,您别再……”
“我说过了,情势紧急,也用不着求这等女人!”说罢,明如镜压抑着满腔怒火出了门,留月儿一头雾水。
刘美玲被他一吼,眼泪更止不住了,月儿赶忙扶着她去了书房,锁好门,问道:“哭什么,到底怎么了?”
“月儿,你一定要帮帮忙,救救我的老师。”刘美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底尽是哀求之色。
老师?救人?
月儿着实想不明白,自己这样一个无用之人,如何能救人。
“我的老师,邱瑾,是法兰西留学回来的老师。平日里在女校,待每一位学生都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给我们讲欧洲的风貌,讲民主与自由,讲理想和未来。”
月儿从未见刘美玲提及谁的时候,如此神采飞扬,眼角仍挂着的泪珠都仿佛折射着耀眼的光芒。
想来,这位邱老师,是刘美玲心中很重要的人吧。
“好了,我知道,他很好。为何让我去救?”
“大帅听说学校里混进了南方反军阀的革命派,说是要刺杀大帅,于是便把老师学生们都抓了起来,最终确定了几个重点对象,里面就有邱老师。”
“那他到底是不是革命派,又是不是要刺杀大帅呢?”
刘美玲拼命摇着头:“不是的,不是的,邱老师温文尔雅,他……他还是少帅幼时同窗,一定不会是刺客的。所以月儿,求你想办法救救他,求你了……”
如若不是月儿眼疾手快,眼前自尊心一直很强的刘美玲,竟然因为这件事,差点跪在了地上。好在月儿及时搀起了她。
月儿今早听韩梦娇说起过此事,她不懂政治,也不明白革命党与军阀有何差别,总归是打仗的,死的也是老百姓。
她没想过这等男人们角逐的事情会落在自己的肩头,她不确定韩江雪是否有权力说服韩靖渠,更不笃定的,是她在韩江雪心中又是否有这般重要的分量。
可终究不舍得面对刘美玲那哀怨可怜的眼神,月儿便客观地答道:“此事我也不知能不能说得动少帅,少帅又能否营救成功。我只能勉励一试,明少爷也说了他会想别的办法,如若我没成功,你不可怨恨我。”
刘美玲见月儿松口,心底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松了口气,脸上也逐渐有了笑意。
月儿见她变脸比翻书还快,嗔笑:“你莫不是中意了那教师,才这般上心。”
她一说一笑,想着女孩子间多半都爱开这等玩笑的。谁知刘美玲的脸“唰”地一下红了,赶忙别过脸啐了声:“呸,你可不许胡说。”
欲盖弥彰,月儿也颇为惊愕,看来她无心猜测,竟然坐实了。
“好了,不揶揄你了,我在广德楼给你带了些菜,有动过的,有没动过的,想来你也不会嫌弃我。如若吃不了,就带回去给你娘和弟弟吧。只是那掌柜说碗盘皆是从扬州背过来的,给多少钱都舍不得卖,你洗干净了记得还回去。”
月儿揣着刘美玲托付的大事,与一整日心脏乍起乍落的忐忑,回家等韩江雪。
可得知了他今晚有应酬,不回家吃饭了,月儿便也没了什么胃口。回房换了衣服,开始学起法语来。
韩江雪是快到十点才带着微醺回家的,迎门的不是佣人,也不是夫人,而是等得都快望眼欲穿的小妹韩梦娇。
见韩江雪进了院,殷勤地上前开门,脸上的笑容刻意而做作,深吸一口气,说了句:“Bonjour!”
字音咬得还算精准,只是冷不丁这么一说,听起来分外突兀。韩江雪突然想起韩梦娇这几日总是央着月儿学法语,看来夫人实在拗不过,教了她了。
“你嫂子教你的?还学了什么?”
“呃……还学了Merci,谢谢。”
你好,谢谢,倒是最常用的,韩江雪心不在焉地夸赞了小妹两句,便决定回房洗洗睡了。
然而他也该知道,无事献殷勤,他的小妹是做不到的。
“哥哥,我有事想要求你,你能去我房间待一会么?我有事和你说。”
韩梦娇哪有自己的房间,她住在三姨太的套房里。大半夜的,进三姨太房门,韩江雪就是再喝个酩酊大醉,也知道不能逾矩。
“有事就在这快说,你嫂子还在房里等我呢。”
韩江雪素来这般冷淡倒是惯了,韩梦娇也不恼,奈何用小嫂子做挡箭牌,她心头微微不爽:“果然男人娶了妻都要被勾走魂的,亲妹妹都不待见了。”
见自己也拗不过,韩江雪只好坐在沙发上,命令道:“我给你三分钟时间陈述你的事,过时不候。”
韩梦娇赶紧组织了一番措辞,贴到韩江雪身边,一脸谄媚地低语,将自己所求之事告知了韩江雪。
韩江雪有些错愕,妹妹年纪不大,怎的会搅进这政坛漩涡里去了?他不能擅自答应,太过草率了,于是起身离开,临走留了句话:“我需要查正一番,再给你答复。”
韩江雪上楼,佣人正欲去房间里通报,被他拒绝了。
夫妻间何须这么多虚礼,但出于绅士风度,他还是决定敲敲门,再进去。
抬手刹那,他听见门内传来月儿那细软的声线,“Bonjour,Merci,Derien……”
都是些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基础词汇,出自韩梦娇嘴里并不稀奇,可月儿大半夜的练它做什么?
韩江雪不动声色,敲了敲门,给足了月儿收拾准备的时间,然后才推门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