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慕容氏一族闻名天下的,除了武将,还有美人。
不提前朝武帝宫中以倾国之色擅宠一时的慕容珏、慕容琳兄妹,就拿慕容恕早逝的亲妹慕容幽来说,十几年前也是世人皆知的北地第一美人,据说当年京中名盛一时的燕赵十八姬和她相比,连提鞋都要自惭形秽。
而慕容恕本人也因容貌俊美,常常被各路月旦行家塞进天下名将之列,笔记野史,口耳相传。
名将美人脍炙人口,李重洛自然也有所耳闻。两年前他与慕容恕有过一面之缘,虽说真人倒是并未像那传言中一样美得倾世无双,但也是明星在野,暗夜流辉,令人过目不忘。
只是他没有想到,今日见到的这个孩子,竟让他在慕容恕的影子上,看到了更加迥然独异的气质。
生意与死气在同一个身体上共存,慕容协脸上明明还流露着痛苦的表情,但琉璃似的眼睛里却像浸了天河水一般澄澈,眼中灯火摇曳,晕黄的色泽温暖灼亮,能化冰雪。
有光,他就活着。光灭,他便消弭于人间。
生死就在一息之间。
一口气悬在胸口,不敢吐出,李重洛与卢爻对了个眼色,俱在对方眼中看出惊骇之意。
那厢慕容放慌乱之中未得其法,卢爻通晓医术,在确认他的紧张并非做戏后上前一步,执起慕容协垂落在身侧的左手替他把脉。
先天不足,后天有亏,元气外泄,寒邪侵体,卢爻眼见慕容协的脸色由苍白转向青紫,喉中水鸣愈发急促,他定神思索了一下,指尖运气,抚上慕容协后颈。
“咳出来。”他命令道。
“咳……咳咳。”慕容协倒也听话,奋力咳嗽两声,在他的帮助下咯出一大口浊痰,长睫颤了颤,喘息稍缓。
卢爻起身,向内室走去。这澄心堂是他在洛王府的书房,平日惯用的笔墨丹药皆有备藏,不多时,他便握着一只细颈瓷瓶走出来。
他将瓶子交予慕容放,叮嘱道:“这是紫金丹,先喂他三粒,此后一日一粒,以七日计,隔三日,再复七日。”
慕容放千恩万谢接过药瓶,拔开塞子捻出几粒药丸就往慕容协嘴里塞。卢爻的右手本已重新摸到案上的酒杯,见此情景,忽将酒杯放下,重新从另一边的茶具中拿起一只倒扣的茶盏,倒了杯白水递给他。
“他刚咳过,喉中正涩,需得就水服送。”他解释道。
慕容放接过水,手脚终于有了方向,他小心喂慕容协咽下丹药,听着怀中孩子呼吸逐渐平静,脸色恢复苍白,这才牵着慕容协站起来,真情实意地向卢爻道了一声谢。
他抱拳道:“多谢卢先生援手,我在此代家兄和侄儿谢过了。”
“不急,”卢爻摆摆手,早已坐回他的太师椅,端起酒杯,老神在在,“你先说说,你是如何从并州逃到帝都,又如何知晓这玉佩的来历,你来找洛王,所为何事?”
李重洛方才随卢爻一道起身,只是治病救人的事他插不上手,又不敢近前,遂只能好奇地伸长脖子张望,此时听到卢爻突然将话题转回他身上,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也跟着坐了回去。
洛王清清嗓子,正襟危坐:“咳……嗯……慕容将军千里迢迢来找本王,所求何事?”
慕容放本就为此事而来,他从忙乱中拾掇好心情,放开牵着慕容协的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来,放在玉佩旁边。
他再一次跪倒在地上,低声恳求道:“放受兄长所托,于去岁腊月初八携家中九郎慕容协出晋阳,借道青徐,前来帝都。族中之事,我已在途中听说,还请洛王殿下看在昔日大兄救您一命的份上,也留这孩子一命吧。”
明明是昂藏七尺的汉子,不顶天立地,却为了一个孩子放低了身段恳求,饶是李重洛已做好心理准备,见状仍是有些不忍,不由自主地想去把人扶起。
只是他的手才伸到一半,旁边卢爻袖风一摆,却是将他的手隔空扫开。
卢爻敛敛袖口,他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坐在椅上继续问道:“腊月初八,慕容氏新叛,还未见败局,慕容恕八个儿子皆随他北上,为何偏偏要你带这一子南下,你又为何肯听他的吩咐,你们兄弟究竟在谋划什么?”
慕容放急忙辩解:“我此行绝无他意!兄长之所以托我,全因族中哥哥们亲眷甚多,自顾不暇,唯有我尚无负累,可堪一用罢了。小九他还小,且身负喘疾,受不得关外寒苦。稚子无辜,我身为长辈送他来洛都,不过是想让他多活几年……能活几年都好。”
他说到最后,语声里已然带上些许哽咽。
“诶你别这样......”李重洛心软,怜惜慕容协多病,闻言只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