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伊赛德似乎注意到了她目光投去的方向,那俊秀的眉轻轻颦了起来,眼光中充满了担忧,手刚抬起,似乎想抓住她,却又终究放了下来。
“你想干什么?”
蒂妮丝看他一眼,嘴唇掀了掀,轻轻说了句:“安受了重伤,快派人过去。”
说完,她轻轻一咬牙,面色一变,不顾来自索桥对面的枪林弹雨,朝索桥那边奔去。边跑边大叫:“亲王阁下!亲王阁下!救我!快救我!我是侯赛因家的蒂妮丝啊!”
几枚子弹差点擦过她的身体,蒂妮丝满脸惊惶与恐惧,发丝凌乱,一身狼狈,却仍不要命地往桥边跑,两边的人马都没料到突然会有个女人闯到中间,不约而同地怔了怔。
两边人马一怔之下,接下来的反应却截然不同。正在朝对面放枪的佛伦西士兵,听到她那句“亲王阁下,救我”,怕这女人是跟亲王有什么渊源,放枪的动作便有些迟疑,欲等待亲王的命令。
而苏伊赛德的士兵,一怔之后,人人脸上都出现了厌恶的表情,有性子急的甚至咒骂出声。这也难怪,在他们生死存亡的一刻,这个相处了半月之久,一直蒙苏伊赛德殿下和安格鲁大人百般呵护的女人,居然倒戈相向,跟敌人求救,人人都心中愤愤不平。
蒂妮丝即将奔上索桥的刹那,对面山崖上,一直关注这边的佛朗西斯,眼中一丝精光划过,脑中立刻反应过来她是要做什么,连忙大声叫道:“亲王,有诈,这女人想断索桥……”
伦塞尔基也反应了过来,正要下令开枪击毙她,却见蒂妮丝并没有停留在索桥前,做出任何类似断桥的动作,而是一刻也不停地直直奔上了桥,踏着嘎吱作响的破烂木板,往这边走来。
佛朗西斯眼中一丝疑惑,而伦塞尔基也没有下令开枪,那双如蛇一般狡诈阴毒的眼睛紧盯着蒂妮丝的一举一动,仿佛在研判什么。
蒂妮丝一边急着过桥,一边哭叫道:“亲王!救我!不要开枪!我是被这些反贼掳走的!他们为了逼我交出我母亲留下的信和地图,把我从公爵府中掳走!救我!亲王阁下!”
伦塞尔基听到“母亲留下的信和地图”的瞬间,像有什么在心里炸开一样,三角眼闪过一丝狂喜的光彩,他有点激动地大喊出声:“不要开枪!让她过来……”
究竟是什么让伦塞尔基如此激动?他记起在数十年前,王兄出兵图文斯之前,曾对他说过,图文斯虽是一个土地面积还不及佛伦西十分之一的北境小国,却是历史远比佛伦西更加悠久的神秘古国。子民崇尚神明,信仰一些充满神奇力量的仪式,图文斯的人民在西欧大陆上,被称为“最接近神的一族”。而几乎没人知道,图文斯历代的国王,将一个远古时代起的神奇秘密,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去……
他犹记得当他问起王兄,那个秘密是什么时,一向深沉稳重的王兄脸上浮起的那种贪婪神情,他说:“伦塞尔基……你想像过神明居住过的城池是什么样子的吗?你能想象黄金为墙,白银为柱,象牙为顶的城是什么样子吗?……那个图文斯皇室世代守护的的秘密,其实是一张航海图,上面记载着一个岛屿的位置,而那个岛屿上,有一座古早时期神明曾经住过的黄金城……”
是的,一座黄金筑成的城池,该藏有多么庞大的财富?对于常年征战,导致国库亏空的佛伦西来说,财富的确是必须的,况且传说中这座城池跟神明之间的联系,也成了它的巨大魅力之一,因此,连一向傲慢不可一世的里克姆十四世,也为了这个秘密,起了贪念,踏响侵略的铁蹄,屠城三日,杀了图文斯数万人。
他那英明骁勇的王兄肖想了二十余年却没有得到的东西,竟然就这样被他无意得知了下落吗?王位也是,宝藏也是,看来神明果然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伦塞尔基一想到这里,就觉得血液沸腾,什么也顾不了了,握着缰绳的手止不住的微微颤抖,满脸的渴望和贪婪,似乎想一口吞了似地迫切盯着跌跌撞撞过桥来的蒂妮丝。
旁边的佛朗西斯疑惑地看着伦塞尔基,有点不能理解亲王现在明显太过轻率的态度。何况那个女人跟以前那位侯赛因公爵是那样的关系,而那个侯赛因公爵又是被自己害死的……想到这里,佛朗西斯不得不警惕起来,开口劝道:“亲王阁下,恐怕有诈啊……”
可惜现在伦塞尔基什么也听不进去。当蒂妮丝终于度过索桥,来到这边的山崖时,伦塞尔基甚至挥手示意面前的兵士给蒂妮丝让道。
“亲爱的侯赛因小姐,您受苦了,现在您安全了,有本王在此,苏伊赛德那卑劣的叛贼休想伤害您一根头发!现在,跟我讲讲您刚才说的信和地图是怎么一回事吧?”蒂妮丝终于站定在伦塞尔基的面前,他便迫不及待地开口。
“啊……是的,”蒂妮丝仍然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脸色苍白,身子如孱弱的小花抖个不停,大大的眼睛蓄满泪水,似乎凝聚着极大地不安,她微微俯身,对他行了一礼。“亲王阁下,听您这么说我终于安心一点了。……是这样,那信和地图是我无意在母亲的遗物里发现的,信里说,那是图文斯的秘密……是一张宝……”
宝什么?伦塞尔基心脏狂跳,那一霎那,一门心思期待她接下来的话,全身毫无防备。
就在此刻,蒂妮丝收捻在身侧的袖管里,寒光一现。她猛地扑向伦塞尔基,一眨眼的工夫,匕首已经抵在他的脖颈处,同时爆喝出声:“谁敢动一下,我就切断他的脖子!!!”
场面一下子变得极静,不管是桥这边还是桥那边,都被这乍然的变化惊呆了。
伦塞尔基也惊怔住了,脖子感觉被冰冷的匕首刺得微微发疼,这一刻,无比后悔刚才的轻率。可是这也不能怪他,谁能料到刚才还孱弱得似乎随时会昏倒的女人,会突然来这一手。
但他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亲王,很快稳定住了心神,冷笑出声:“蒂妮丝,女孩子还是不要玩这么危险的东西,乖乖把匕首放下,本王会原谅你这次的鲁莽的……”
这个老家伙似乎不相信女人会真的有胆量切断他的脖子呢。蒂妮丝眼睛一眯,闪着危险的光芒,唇边一抹浅浅的冷笑,没有一句废话,匕首顺着脖子往耳侧一挑,伦塞尔基的耳朵飚出一道血柱,一只耳朵被切掉了一半。匕首又飞快往下一压,仍旧抵在他脖子上。
周围的人大惊失色,有几个最接近蒂妮丝的士兵,在血溅出的刹那,已经把枪对准了她,但是匕首一眨眼又回到亲王的脖子上,所以这几个人还是迟疑着没有开枪。
这把匕首是安家传的匕首,削铁如泥,蒂妮丝这种女孩子也能毫不费劲地切掉他的耳朵。
伦塞尔基远没有刚才的镇定了,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因为剧痛而颤抖,大滴大滴的汗珠沿着额头淌下。
“亲王阁下,现在还要原谅我的鲁莽么?”蒂妮丝嘴角出现恶意的笑容,她冷静地环视了现场一圈,大喝出声:“现在——所有佛伦西士兵听着,把你们的枪放到地上——然后站起身,双手举高过头顶——”
这一招对于防止突袭,是很有效的。士兵们面面相觑,迟疑着没有立刻照她的话做。蒂妮丝脸色一冷,匕首稍稍往下压了一点,伦塞尔基的脖子血痕立现:“你们可以试试看,我这把匕首有多快——”
伦塞尔基惊恐地大叫起来:“照她的话做!照她说的做!不然军法处置!!”
只听到一阵乱七八糟的枪支落地的声音,所有人扔下枪后,齐齐高举双手过头,场面十分滑稽。
很好,现在,这些无法动弹的士兵,短时间内威胁不到对面了。
她争取的就是这一刻。
蒂妮丝架着伦塞尔基,慢慢朝桥边移动。当她终于站定在桥头时,长发和裙裾被山风吹起,像一只几欲飞翔的鸟儿。
隔着几十米长的索桥,蒂妮丝对着那头的苏伊赛德厉声喝道:“苏伊赛德!砍断索桥!快走!你们快走,不要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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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居然要他砍断索桥,她居然要他砍断索桥——
苏伊赛德浑身一震,心碎欲裂。
早在刚才她盯着佛朗西斯看的时候,他就有不好的预感。她叫他砍断索桥,他们这几十人固然可以安然逃走,她自己却是毫无退路了。
虽然他的理智明白告诉他,这确实是目前最好,牺牲最小的办法。因为那条索桥摇摇晃晃,中间还有不少木板断裂,就算是一个人过桥也要十分小心,所以她是绝不可能在挟持一个人的情况下,安然过桥的。而她若是放掉伦塞尔基,就算是用飞的来过桥,也必然来不及,一定会在抵达这边山崖之前被击毙的。
他心知肚明,这座嫁接在生死之间的索桥,她是无论如何过不来了……
他明明知道这一点,明明知道,只有毅然断掉索桥,带着剩下的人逃回图文斯,才是牺牲最小的办法,可是……他的腿竟然无法移动分毫,竟然无法眼睁睁看着她陷入死境……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只要逃回去,图文斯就能获得自由了,图文斯的政权就能重新回到他们一族的手里了。父王死掉了,皇太子也在他们手里做人质,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啊……
这个机会是他和母亲一共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才创造的啊……母亲为了这个,对父王虚以尾蛇十年,为了这个,把自己唯一的儿子变成魔鬼……他犹记得,母亲第一次教他给自己的父亲下毒的情景……当时年仅十岁的他,浑身颤抖着告诉母亲,他成功在父亲的食物里下了毒时,母亲脸上欣慰而解脱的笑容……
那天晚上的母亲,第一次温柔拥抱了他……他被她抱在怀里时,感受到那样真切的快乐和幸福,一瞬间,对父王下毒的恐惧也消失无踪了。他第一次胆敢这样想:母亲应该是真的爱我吧?不止是为了让我复国,才生下我的吧?
可是,当天晚上,梦就碎了……母亲自刎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