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噬天灭地的可怕神色里,仿若谁都看不到,唇齿间只冷静重复着一个名字:祝南亭。
在镇元府君处满心欢喜品着佳酿的大帝,酒才半酣,愣是被吓得不轻的鬼儿们,从镇元子府邸活活拽了回来。瞧见我这么发疯,竟能在酣梦之中当机立断,将我敲晕了过去。后来,为防止我去给他惹麻烦,二话不说在我身上下了咒术,不可私自前往人界,否则便会散修为断十指。
我没当回事儿,还是挣扎着去了,可是连南岳府邸的山头都没见到。没想到大帝那时上了心,这咒术一点没夸张,我才到人界不久,便散去二三修为很是窝囊地载下了云头。正巧和山山神泰逢老怪做饭没了酱油,下山打酱油赶巧救的我。
再后来,我便同一具行尸又活了好多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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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两百年前的一日,陶真真一身怒火、失心疯一般地驾临幽冥府。那日黑白无常大帝都没在,整个幽冥当值的便只有我一个。
她苍凉狂笑里手起仙术,浑身黑云翻滚,狰狞着一张脸,说祝南亭死了,是因我死的。
我那颗早已成石头的心竟又滚了几滚,他...死了?
陶真真并没有多说,只是叫嚣着是我害死了祝南亭,放了一把火烧了百亩彼岸花。
原本想要取我的命,却是碧泱生生替我挨了她致命的一掌。
再没有谁会抱着我的腿问我要糖吃,也不会有谁陪我一起数彼岸花几朵。看起来不过五岁的吉娃娃,自忘川河里飞身而出挡在我面前。用足十分力的万树焦花,眨眼间在身上燃起大火。年龄尚幼的他不会骂人,只是撕心裂肺地哭喊:“孟姑姑,身上好疼!”
我扑进火中救人,被狞笑的陶真真一掌甩进三丈开外的花海里。
熊熊火光只不过持续了一口茶的功夫,哪怕只是这眨眼的功夫,可最后,碧泱连一根骨头都没有留下。
若说此前乃是怨多过恨,而碧泱的死,成了其后两百年里我最大的痛苦,也成了我与祝南亭陶真真彻底决裂的由头。
百里彼岸花火光蹿起,把整个幽冥府映成一座云霞彤仙宫,惊动了正在游玩的东岳大帝。他急急忙忙骑着四不像赶回来,我已附身在彼岸花种上,十里花海十里红焰。
彼岸花是女娲、伏羲、神农始祖时遗留下的遗世之花,由始祖后人培育而出,却在万万年前一场神魔大战中消陨殆尽,而后历经千千万万年才勉强在忘川河畔长了这么一片。我由彼岸花孕育而成,若甘愿以身为引、以魂为祭,便能得到这万古神花的威力。只是威力强大,用过一次后,献祭之神便立即魂飞魄散。
我自知与她拼不成你死我活的结局,便也不想再活,一心一意只想着同归于尽。
平生头一次见大帝发那么大火,怒气震得奈何桥抖似波浪、忘川河水里的鱼虾贝类全都破水跳了起来。
陶真真一张倨傲的怒脸来不及开口,大帝怒气死死瞪着我,说我白白长了这么张脸,竟然还不如个畜生。
说我活了几百年竟然生生活成了个废物,这个废物不给他长脸就罢了,竟然还到处招惹畜生,殃及整个幽冥。
又道我护卫神花不利,有什么脸面担任司神一职,非重罚难补其罪。不知用了个什么法器,一挥手便将我砸进了奈何桥头的那方三生石里。
陶真真虽恨我入骨,但她火烧彼岸花之事被大帝攥在手里,又见我被封三生石日日受冰寒之苦,此事便不了了之。
待黑白无常赶了回来,我早已成了有幸进得这三生石里的第一人。这一待,便待了很多年。
再出来之后,因为黑白无常的恶意描摹。我便已然成了那凶神恶煞专断人尘缘的忘川恶毒老婆婆“孟婆”。
后来,偶然听得帝昊提起,说陶真真跪在凌霄殿外整整六日,求给祝南亭一个谥号。说他为护人界,被魇魅所杀,该得一个封号。
于是,有了南岳御成君的府庙。
便是这样一番前情往事,算不得惨烈,却有几分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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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上到了一杯酒,悠悠道:“可恨?”
我动了动这犹如蛮牛碾压过的身子,颇为可惜道:“只可惜祝南亭早早的死了,不然...”
他将酒杯递到我跟前,接着问道:“不然怎样?”
眼前一大一小两双眼珠盯着我,我抬酒润润唇,无奈笑了两声,却是没回答。
以当年那般性子,却是会杀了他两个也不一定,但这两百年过去了,倘若祝南亭还活着,倘若他还活着......
“嘶”,我冷不丁叫了一声,碧泱忙握住我的手。那酒一下肚,浑身骨缝相接处竟似被人生拉硬拽。
我抖着一张嘴,“你...你让我喝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