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之日,荷州城中极为热闹,大多百姓几乎从未见过如此隆重盛大的场面,纷纷沿街赶着挤着,想沾些皇家和侯府的喜气。
襄武侯府早早传出消息,侯府将在各酒楼饭馆连摆三日流水席,百姓尽可携家带口参礼入席,以贺殿下侯爷新婚之喜。
看过皇家富贵后,百姓很快到各大酒楼去抢占位子,边吃边看,推杯换盏,当真是比过年还热闹有趣。
一日喧嚷,重重规矩,繁繁礼节,皆在礼成之后被关于新房之外。
皇家公主规矩大,连喜娘都得照着要求来。除了一对新人,也没有人能进入新房。喜娘在外咂了咂嘴,心道新房里连个撒帐和结发的都没有,这算得什么礼数。可她也只能想想罢了。喜娘再回头瞧了一眼,摇着头拿了赏银带着人快步离开。
喜房中静得针落可闻,一对新人坐于帐中,分明该是从此一体,此刻看来却分外疏离。
虞斌身着喜服,脸上却无喜色。他盘膝而坐,盯着龙凤花烛愣了好一阵子,才叹了口气,下床后退两步,凝眉垂目不语。
烛花噼啪,映得一室温暖安谧,虞斌揉了揉额角,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握了握拳。
方要开口,他耳尖一动,猛地转眼看向屏风之后:“什么人,滚出来!”
秦诺原本正扒着头想瞧个热闹,谁知虞斌竟这样警觉,她撇了撇嘴,带着晓风一道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大大方方的站在屋子里和虞斌对视。
虞斌素来交游广阔,美人美景,在他眼中已是寻常。可此时此刻,他看着眼前含笑而立的女子,但觉眼前一亮,竟是难得地生了些怔然无措。
美人如斯,鲜活清媚,像是红梅绽于雪夜,纯净明澈中蕴着一抹含蓄的艳色。
怔愣只是一瞬,虞斌很快回过神来,皱眉看向这个藏在屋中,不知根底的女人。
“侯爷。”秦诺向他点点头算是见了礼,正要表明自己的身份,就见虞斌在她开口后犹豫片刻,便正色端立,拱手行礼,口称“见过长公主殿下”。
秦诺抿了抿唇,疑惑道:“咱们没见过面吧,怎么认出来的?”就是他们同行上路时,秦诺也着意避着,几乎没有离开过马车,照理说,虞斌是不当识得她的。
虞斌笑笑,没有说话。
他与这位长公主虽没有见过面,但他却听过她的声音。语音清脆,娇柔婉转,凭谁听过这样的声音,都不可能会轻易忘却。且他年少就遍游天下,这点分辨力还是有的。
秦诺也没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她见虞斌面带疑惑,知他心中有诸般不解,可他偏偏就能沉得住气,一句也不多问。
秦诺叹了口气,想着若是易地而处,自己应当做不到似他这般的冷静克制。
本应是新娘子的长公主藏在新房内,那个凤冠霞帔,红巾遮面的新娘又是谁?
原本想等着看虞斌掀开盖头,见到新娘真容后的表情,如今这么一打岔,原本十分的热闹也减到了五分。
秦诺摊摊手,随手捡过托盘里的桂圆认真吃:“侯爷今夜大喜,难道不想掀开盖头,瞧瞧自己的新夫人是什么模样吗?”
“臣不懂殿下的意思。”虞斌淡淡看向秦诺:“说实话,今晚这一出……殿下着实是惊着臣了。”
秦诺笑眯眯地摆了摆手:“说不准不是惊,而是喜呢?”她歪着头看向帐中新娘:“吉时快过了,侯爷还不掀盖头吗?”
虞斌定定看着秦诺,秦诺刚咽下去一颗又香又甜的桂圆,毫不退避地对上了虞斌的视线。
良久,虞斌弯唇一笑,转身就要抬手去掀盖头。
“等等!”秦诺叫住了他,在虞斌看过来时指了指喜秤:“还是照着规矩来吧,否则我怕侯爷会后悔。”
虞斌拧紧了眉头。
秦诺见虞斌依言去取喜秤,打心底里觉得他修养甚佳,若是换个脾性差些的,说不得当场就会与她翻脸。
秦诺拄着下巴啧啧了两声,觉得虞斌当真是个能同谋事的人。
喜秤掉在了地上,喜帕也滑落在床沿,一时间,屋中静得几乎能听到人的心跳声。
秦诺在后头伸着脖子看了半天,见虞斌和新娘木偶似的对视,几乎一动不动,也失了瞧热闹的心思。她原以为有情人相见,惊喜交加,怎么着也得喊两嗓子,谁知道竟然一个比一个安静。
“侯爷,侯爷。”秦诺喊了两声,虞斌虽应了一句,可他的视线始终没从新娘脸上挪开,就像是周遭的人事尽皆浮云,他眼前心底,都只有这个牵他心魂的新娘。
秦诺看得心底动容,也不打算再在这里打扰这对有情人,便出言道:“我在厢房等侯爷,半个时辰后请侯爷去与我商议些要事。”
说完也不管虞斌听没听进心里,只冲着回过神来,含泪带笑的新娘挥了挥手,径自出了门。
院中灯笼高挂,红绸绕梁,院子里侍候的人早已被秦诺借着铺房的名头里里外外换了个遍,十分可信。秦诺也没避讳,在安安静静的院子里绕了一圈,然后站在门边,遥遥往那灯火喧盛的地方看去。
言霆要来参加婚宴之事,秦诺是成婚前一晚知晓的。彼时她自己在屋中待了好一阵子,既欢喜又无措。
本以为再见无期,谁知转眼又要相逢。
烛火辉煌,满庭喜气,秦诺看着那莹莹灯火,恍惚间,觉这三载岁月都只是她的幻梦,她仍旧是定王府中那个欢喜而笨拙地追逐着言霆脚步的小姑娘,就算伤心了,沮丧了,只要寻个角落安静片刻就能恢复过来,然后接着喜他所喜,忧他所忧。
“殿下,回去歇歇吧。”晓风觉到秦诺的情绪有些低落,便出言引她转开念头:“素心煮了甜汤,您喝了也好安安生生就寝。”
秦诺笑笑,转身与晓风回了屋。
秦诺虽然不是新娘,可她这一天也尽够折腾,这会儿进了屋,只想好好歇个脚,快些把精神养回来,才好和虞斌谈事。
素心煮了杏仁汤,香醇微甜,喝一碗全身都暖了起来。秦诺下午藏在新房时吃了些东西,这会儿也不太饿,喝这个正好。
喝完汤,主仆几个闲聊叙话。秦诺问起采芙和嘉月,素问笑着道:“晁统领说嘉月姑姑是采芙打伤的,所以嘉月养伤期间,采芙要负责照料药食,奴婢走的时候还去瞧了瞧,她们屋外头守着侍卫,嘉月和采芙都出不来,您放心吧。”
“这借口不知能不能瞒过采芙去,咱们强行把她和嘉月困在一处,只怕她心里早生了猜疑。袁大将军暗中派了人潜伏在殿下身边,可如今,咱们寻出的人也有限,且咱们观察了采芙许久,也没见她与谁特别亲近或是私下往来,也不知剩下的暗线都藏在哪儿。”素心始终难以安心。公主离京,眼下跟在公主身边的这些人,虽一时看似无碍,谁知人心里都是什么样的呢?
素心的担忧是有道理的,只是眼下,也只能如此罢了。而且,若是采芙起了疑心岂不更好,她若先动作,便处在劣势,总能被她们拿捏住的。
半个时辰后,虞斌便在屋外请见。
虞斌进屋,晓风也给他端了一碗杏仁汤喝。他这一天都心不在焉,无甚胃口,这会儿心情一好,一碗杏仁汤也只能垫垫肚。
秦诺免了虞斌的礼,教他坐下议事。
“殿下大恩,臣无以为报,但有吩咐,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虞斌一脸的意气风发,嘴边儿的笑收了,眼里的笑却收不住。当真是个称心如意的新郎官儿。
看他这副春风得意的样子,有些话秦诺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