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住脚步,就这么看着她。
江则潋似有所感,转过头来微微一笑:“你来啦?”只这一霎,万千颜色渲染了这单调天地,他看见苍灰的天空,看见黛青的山峦,看见碧嫩的茶叶,看见她大氅上绘着的胭脂老梅,看见她眼底深藏的风花雪月。
他说:“是。”
“你给那小孩买吃的了吗?”
“给了他钱。”
“哦。”江则潋点点头,“他说的地方不错。约摸春天的这里更好看些,但现在也很好。安安静静的,你看,这么大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
只有我们两个人。
江则潋抿唇看着他,然后敲了敲面前的棋盘:“会下么?”
也不去问她哪来的,傅承钰登上船,在她对面坐下,从棋盒里摸出一粒黑子,说:“会。”
“啊,那我们来下几局。”
江则潋的棋艺委实不算精妙,她盯着棋盘,一颗白子在手指里都捏热乎了也迟迟不肯落下。她低头认真地在内心计算着,没有发现傅承钰已经注视了她很久。准确地说,是注视了她的睫毛很久。雪越下越大,已经在她睫毛上薄薄地结了层水。他受蛊惑般地伸出手去,江则潋却突然抬头:“你干什么?”
傅承钰的手僵在那里。他动了动嘴唇,什么也能没说得出来。
江则潋被他看得心里一颤。她将手里棋子一扔,去倒茶喝:“不下了,没趣。”棋子在棋盘上跳了几跳,掉在了傅承钰的身边。他捡起棋子,又把棋盘收拾干净:“不下就不下罢。”他动动手指,撑开一个结界,将漫天风雪挡在外面。
“撤掉。”
傅承钰说:“师父没有用法力护体,难道不冷吗?”
江则潋看了他一眼:“我乐意。”竟有几分被娇惯了的小姐赌气的意味。
傅承钰还是没有撤掉它。江则潋背过身去,垂了眼,却也没有破掉结界。
良久,结界骤然消失,大片风雪漫灌进来,霎时白了二人的发。她听见身后的傅承钰轻声说道:“那我便陪着师父一起罢。”
眼泪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她想起很久以前,她拉着钟离冶去极北之地看雪,风大雪大,她想学凡人女子一样趁机同他漫步其中,拐弯抹角地向他表明“白头”之意,却被他框在结界里不许乱动,最后实在拗不过她,就让她随便跑了,自己则撑着结界跟在她后面走。
那天她身上湿漉漉的,他却一身清爽。
她好像忽然就明白了什么。除了最后的不告而别,他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他们不适合罢了,他是看不懂她弯弯绕绕的小心思的。
江则潋跪在地上,手里的茶泼翻在地。她紧闭双眼,强行抑制住泪水。这迟到了百年的顿悟,竟让人喜悦又痛苦。
她感到肩膀被人握住,头顶传来傅承钰担忧的声音:“师父?”
她颤抖得厉害,大喜大悲之下,体内一股真气流窜过四肢百骸,直逼心房。她抓住他的衣襟,靠在他怀里,拼着尚且清明的意志最后说道:“我没事,在这里……歇一歇就好……”
*
她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船舱外满天的星辉,像玉带河一样,绵延不断。她怔怔地看了好久,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自己是侧卧在傅承钰垫了厚披风的腿上。
她将傅承钰隔着大氅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轻轻放到一边,解了大氅悄悄起身。借着星光,她能清楚地看见年青男子英挺俊秀的五官,那双闭着的眼,像是深海一般,曾不止一次地被她捕捉到里面盛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不必再试探,一切都很明朗了。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动了心思的,在她看来,他值得更好的女孩儿,年轻,漂亮,聪明,愿意一生一世地相信他陪伴他。而她,在钟离冶之后,已经不敢再轻易地动心。她深深体会过蜜糖变为砒|霜的那种痛彻心扉,不敢再冒险第二次。
因为她知道,他与她,也不是一路人。他小的时候,她就试图改造他,可改造了这么多年,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玄汜宗里的男女弟子大都敢爱敢恨,直白率性,像他这样的,少之又少。
江则潋走到船头,才发现湖面已经结冰,船被冻在了中央。她试着伸出一只脚踩上冰面,只听轻微咔擦一声,薄薄冰面已经裂了几条缝。
“师父。”
她一惊,急忙收脚后退,却又踩上船板结了冰的茶渍,整个人失控地往后滑倒。傅承钰奔过来抓住她的手腕,结果被她一起带出了船外。两个人掉出去,毫无意外地砸裂了冰面,齐齐落水。
江则潋禁不住一抖:哎,真冷啊。掐避水诀已经来不及了,不过还好她可以在水里自由呼吸,此刻只能自认倒霉地往上游。游到上面才发现头顶一块冰,正准备敲时被人揽住腰往旁边一带,就出了水。
江则潋扒着船头长吐一口气。傅承钰默默松开她的腰,抓着船头翻回了船上,向她伸出手。江则潋一愣,随即握紧。一股大力把她带出水面,她跃上船,一大串水珠如银线倾泻,带着星光落回湖面。
傅承钰转身就走。
江则潋纳闷地看他一个人走到船那头用法术去烘衣服,觉得他表现很奇怪。一低头,看见自己湿透的衣裳,禁不住耳根也有点发热。
真是要命。
她赶紧烘干了衣裳,穿好大氅,见傅承钰也好了,清了清嗓子:“承钰,为师有话要说。”
傅承钰静静地看着她,眼底暗潮涌动。
江则潋说:“为师要正式闭关了。”
作者有话要说:您的师父【江则潋】已下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