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话仙娥惊讶了一瞬,随即道:“那我这就去回禀长老。对了,长老还说,接下来收拾残局的事自会安排人做,您不必多管了。”
正中下怀。
送走了仙娥,傅承钰抬头一看,方觉已是黄昏,泼金似的苍穹,瑰丽无双。他慢慢往回走,回东院打了清水洗去一身风尘,换了清爽衣服才又进了江则潋的院子。十几尾锦鲤于池中嬉戏,时而翻腾出一点水花,激起粼粼的浪。傅承钰轻轻推开门,又轻轻关上,无声地走到江则潋床边,低头凝望着她。
胸口又热了起来,仿佛她还伏于其上。傅承钰屏住呼吸,犹豫地伸出手,最终在她脸侧停住。
“傅承钰。”她轻喃。
他如遭雷击,倏地收回手,一张脸雪白如纸。
“你不信我么?”
他颤抖着嘴唇,好半天才挤出来一个字:“我……”
“你从哪学的?”
傅承钰面如槁色,想她终于还是发现了。而自己是答应过元锡的……何况自己背着师父向外人学习,本就是……
“弟子有错……”
江则潋却不再说话,依旧呼吸平和,眼皮下的眼珠也不曾转动一分。傅承钰按捺住狂跳的心等了半天,才发觉她还在睡觉,方才似乎不过是梦呓。
然而他是不敢再待下去了。
夜半时分,江则潋睁开了雾蒙蒙的双眼。她面无表情,黑中带紫的瞳内一片空洞,下了床慢慢地走着,推门出去,被夜风一吹打了个哆嗦。
冷啊,真冷啊。
她无知无识地走着,踩在地上,连小石头划破足袜伤了脚底也不自知。
她想要找一个暖和的地方,周围有炭盆烧着,还有父母的温暖怀抱。她走啊走,也不知是走到了什么地方,忽然感到了一丝热气,困意袭来,她一头扎了进去。
傅承钰穿着中衣,外面披一件袍子,看着突然投怀送抱的江则潋一时茫然。他今夜浅眠,耳力又好,听得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禁不住起来看一看。一出院门就看见江则潋跟个孤魂野鬼一样游荡着,头发凌乱,衣角被勾了好几个口子。她脚步晃荡虚浮,一看就知未醒。
还会梦游?!
傅承钰急急过去,生怕她出什么意外,就见她眼睛一闭倒向了自己。
傅承钰抿了抿唇,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取下自己的袍子给她裹上,将她打横抱起。她颤了一下,往他怀里蜷了蜷,模糊道:“冷。”
冷还敢梦游!傅承钰又是担心又是无奈,加快了脚步往她自己院子里走。等到傅承钰将她放到床上,无意间触碰到她冰凉的双足,突然就紧张起来。他一抬手,室内火烛亮起,才发现她右足有伤。顾不得什么,他解下她沾血的足袜,用法术治愈好伤口,然后解了另一只足袜,将她整个人都裹进被子里。她嫌冷,他就催了法术在屋里生了火。
这样子的她,全无平日威风,像是一只待宰羔羊。
她现在是醒不过来的。
傅承钰内心有东西在蠢蠢欲动。被子底下,他还握着她的手。最多三天,她就会清醒过来,并且对期间发生了什么都不会记得。
他这样卑微、阴暗的心理……这样一次……
他俯下身去,蜻蜓点水般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
“傅承钰有很重要的事情瞒着你,你慌不慌?”
“慌?我为何要慌?他是我的徒弟,我自然有方法管教他!”
“管教?呵呵,你以为,管教能管得了人心吗?”
“什么意思?”
“你以为,你自己懂得人心吗?你不懂师父的心,不懂钟离冶的心,难道就懂傅承钰的心吗?师父厌你,钟离冶弃你,谁知道将来徒弟会不会背叛你!”
“你在胡说什么?”
“世间最爱你的双亲皆已离去,你就是个不讨喜的性子,还有谁会喜欢你!”
“师姐……师姐喜欢我,对我很好……”
“哼,从前谁对你不好过!到头呢!”
江则潋如坠冰窟。和她对话的声音不复存在,她张皇四望,唯见漆黑夜空犹如巨兽的口,黑暗无边,等着吞噬谁。冰川无际,寒意从脚底漫起,让她抖了一抖。
冷啊,真冷啊。
忽见前头一个熟悉人影,她兴奋叫道:“师父!”
岩赫回头,笑意温柔,朝她招手:“小潋潋。”她过去,却见岩赫突然狰狞,恶狠狠地推她入水:“不听话!”她在水里扑腾,眼睁睁地看着岩赫走远,只觉冷意浸透肌肤。
雪越在水边站定,叹息:“小师妹,你为什么不听劝呢?”
“师姐救我!”她哭喊着。
雪越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走了。
她挣扎着,绝望中看见钟离冶路过,拼着一口气叫:“钟离冶,救我!”可是钟离冶只是淡漠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接着很快消失在了风雪里。
冷啊,真冷啊,冰都像是结在骨子里的。
倏然,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努力想去看清他,却是徒劳。她终于想起这个人应该是傅承钰,往事似近似远,她气苦道:“傅承钰,你不信我么?你从哪学的?”
她得不到回应,终于死心。看啊,一手带大的徒弟都在背着她做事。原来她一直是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