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愿意,今后我可指点你一二。”
傅承钰陡然睁大了眼,嘴唇紧抿。半晌,他道:“前辈……为何愿意屈尊指点晚辈?”
“因为你……和我是一样的根骨啊……”元锡说,“你不愿意?”
“不……晚辈,晚辈自是愿意!”傅承钰心中暗暗激动,得到修成至臻之境的仙人的指点,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
元锡满意一笑:“如此甚好。从下月开始,每月双数日的晚上,来无羁崖找我。对了……还有一事……”
“晚辈知道前辈不喜浮名,不会对人讲的,也会注意行踪的。”
他倒是会猜。自己教授他,于自己有益,于他更是有益。不能让江则潋教歪了他。元锡点点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白璧峰。
江则潋犹在屋内昏睡,傅承钰犹在院外徘徊,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江则潋醒来的时候,看见了窗边的傅承钰,他正在给她的琉璃瓶子插花,动作温柔又流畅。此情此景本应是一幅静美画卷,可江则潋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她眨了眨眼,开口:“我睡了多久?”
傅承钰手一抖,一朵花掉了下来。他低首道:“师父命弟子去折花,弟子回来时……师父已经睡着了,于是弟子插了花就出去了。约摸一个时辰后弟子冒昧入屋探望师父,见师父未醒,有些花又不很好看,便重新折了,恰逢师父醒来。”
“哦……”江则潋记得自己是痛晕过去的,此时一探内息,虽仍紊乱,但已好转了些,便不再多想。
“弟子告退。”傅承钰正要出门,却忽然被江则潋叫住。
江则潋拧着眉头问他:“有其他人来过吗?”
“没有。”
“真的?”
傅承钰与江则潋对视:“没有,连三司主都没来过。”
那为何她总觉得不对劲呢……江则潋挥挥手让傅承钰下去了,自己坐在床上思考。一阵风从窗外刮进,吹得桌上的书书页微动。她眸光一凛。
“则潋,听我一句劝,不要练空微心法。”
她蓦地忆起梦境,登时抓起手边茶杯摔了出去。钟离冶,钟离冶,原来你专门托梦给我,是来叫我死心、打压我的!我堂堂玄汜宗司主,岂能听你堕仙诳语!你我二人此梦之后算是彻底了结,你要我东,我偏要西,你要打压我,我偏要活得精彩!
江则潋深吸一口气,盘腿坐正,开始调息。
傅承钰行至东院,忽地想起一件要紧事:他不知道无羁崖在哪里。他思忖半晌,抬脚往藏书阁走去。
地图这种基础性的东西,应当是放在了底楼。他一路寻过去,在地理志一块找到了一卷地图,他展开,找到了无羁崖,将其方位暗暗记在心里。把地图放回原位,他对着头顶明珠呼了口气。偌大的藏书楼,在略显昏暗的光芒中显得是卷帙浩繁。
他好久都没来藏书楼了啊。
想到这里,他不禁暗自惭愧,决定取点书回去看。他寻了两三本书,正要离开,谁知没注意肩膀,一下子撞歪了一个书架,掉出几本书来。他俯身拾起,正打算把它们一一归位时,忽然瞥见一本眼熟的书。
那本书不过是一本平常的修炼册子,可这本书在好几年前似乎也曾被他弄落,摊开的书页上有着江则潋的随手小记。他当时对这本书不感兴趣,而现在,他很想翻开它。
那里记着他不曾了解的过去。
他内心挣扎了一会儿,匆匆把其他书放了回去,然后将这本书夹在原本挑好的书里带出了藏书楼。他的心怦怦乱跳,关上藏书阁的大门。看见外面天光时,他突然就觉得自己像一个见不得光的贼。
他飞快地回到了东院,把所有的门窗都关好,桌上先摊好一本正经书,再摊上这本有小记的册子。他做完这一切,对着书有一瞬的愣神。
往日他最不屑的事,今日竟轮到他来做。他记得有人说,人会慢慢长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那么,他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桌上的书,对他是个巨大的诱惑。不看,他还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好弟子,看了,就跟昔日的桑夷没什么区别。想起桑夷,他又是一颤。桑夷的余音犹回荡在耳畔:“真是的偷听什么,那是什么眼神啊,搞得好像我在说他对十六司主有不轨之心似的。”
当时恼怒的自己根本不会想到居然被他一语成谶。
他已然对师父动心,已经逾矩,就算不看这本书,也不能算是安分守己了。思及此,他不由痛苦地按住了太阳穴。
他知道不该,他知道她不可能爱上一个她视若孩子的徒弟,他知道他们不可能有结果,他知道她还在想着那个叫钟离冶的人。
钟离冶,究竟是谁?他为什么不珍惜师父……傅承钰只觉得心中百味杂陈,有一种叫做妒忌的东西在疯长。
他一定要知道钟离冶是谁,一定要知道师父心心念念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
他像是饮鸩止渴一样翻开了那书。
起初不过是记些日常琐事,口气也颇为轻快,比如“大师兄老是板着脸,真没劲,还是师父比较好玩。”“满华真人又不见了,听说他又去找离开的红颜知己了,噫,他那么多红颜知己,是怎么记住的?”“师父今天掏了个鸟蛋给我,说是对我进步的奖励,虽然鸟蛋很丑,但我还是高兴。”
傅承钰不自觉地微笑起来。他翻过一页,表情僵住,因为“钟离冶”这个名字,终于出现了。
“不久就是盟会了,希望我比赛的那天也有这么好的天气。师父说焱巽门出了个天纵奇才叫钟离冶,让我多加注意,可能会跟他对手。哼,这样的虚名我在凡间也见识过不少,什么第一才女,什么旷世奇才,最后也不过尔尔。想来那钟离冶也不过是凭着略微出色的天赋被众人捧起来的,不足为虑。”这一段写得很长,因为是捡空白处记的,所以占了两面纸。
傅承钰又翻过几页备战盟会的琐事,再次看见了钟离冶。没有其他修饰的词句,只是用各种字体写下了一连串的“钟离冶”。
接下来除了一点同门的事,基本上都是围绕钟离冶展开。“钟离冶竟然不理我!”“他怎么敢一副嫌弃我的样子?我还配不上他了?可笑!”“他竟然真的把我打败了,他那种身法,怎么能是他这个年纪就练得出来的!”一连好几个潦潦草草的“天纵奇才”。“钟离冶那个师妹,好讨厌啊!就凭她也敢和我作对?”“就算是直系师妹,栗枫也休想抢我的人。”
焱巽门,栗枫,钟离冶的师妹。
傅承钰记得,南海之上,龙二观战时喊出的名字,正是栗枫。
原来她去南海,不是为了看热闹,是去找栗枫解决宿怨的。傅承钰眸色冷下来,指尖捏着书页都有些发白。
接下来很多页都不再叙事,只寥寥记着一些心情。如“烦躁烦躁烦躁”“哼”“气死我了”“唉”“好紧张”之类的词语,也不知道究竟做了什么,只是看得出来,她的心情,全被钟离冶左右着。
最后一页边角写了个“啊啊啊好开心”,到此戛然而止。
傅承钰啪地一声合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