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劝我,在你面前,尽量少提起有关她的事,最好不要提。倘若咱们三个共处一室,理也不要理她。”
夫人却笑了,叹道:“这个孩子……”
上官逸阳也笑了:“现在,你是不是没有那么‘讨厌’木槿了?”
夫人反问道:“我几时讨厌过她?”
上官逸阳轻轻颔首,拎起一旁的茶壶,倒了一杯茶,而后双手端起,送到夫人身前:“既是如此,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答应。”
夫人接下那杯茶,微微一顿,扬起手来,喝了一口。
上官逸阳道:“我和木槿是在郊外拜的天地,没有三媒,没有六礼,没有高堂……”
夫人心中了然:“你是想,和她再拜一次天地?”
上官逸阳郑重点了点头:“就在这谷中,让她也和我一样……”他突然顿住了,“和我一样,有亲人疼。”
夫人沉默了,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上官逸阳,良久良久,方才道:“逸阳……”心中的那句话终究没有说出口,她突然笑了,笑着点了点头:“你想做的事,我都替你安排。”顿了顿,她问道:“希望我送什么给木槿?”
上官逸阳道:“除了……除了亲人的疼爱,这世上的一切,我都能给她。”
夫人横了他一眼:“好大的口气!”
上官逸阳仍旧笑着,问道:“对她好,你做的到的,是不是?”目光中满是期待。
夫人也问道:“自你二人重新拜堂那时起?”
上官逸阳轻轻摇了摇头:“从这一刻起,真心待她,就当,她是你亲生女儿一般。”
“待她好,不难……”
上官逸阳轻轻颔首。
夫人又道:“可是,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你为难我了。”
上官逸阳不由问道:“你竟也知道该如何待女儿么?”
夫人浅浅一笑,当年,她是将云姝当作自家亲生女儿那般看待的。可是,造化弄人,当作终究就只是当作,即便付出再多的真心,到头来,遇见了大事,终究会以亲生儿子为重,哪怕那些个孤独的年头,陪在她身边的是他们……后来,她不止一次会想,倘若那些年对着他们四人冷淡一些,尤其对着云姝冷淡一些,现在,心里会不会没有这样难过。
她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上官逸阳低垂了眼睑,问道:“那个小丫头呢?”
“你是说云姝?”
上官逸阳点了点头:“她那般骄纵无礼,不是你惯出来的?”
夫人轻轻笑了:“逸阳,她对你和木槿下药的事,我已罚过她了。往后,你见到她,尽量躲着些,躲不过,便让着些。”
上官逸阳微扬起头:“你还说,不知道如何待女儿?”不知道为什么,上官逸阳心中竟漾起一种别样滋味,就像本属于你的东西,被别人占了,你总会感到委屈。
夫人一张脸突然冷了下来:“我从未将她当作女儿一般看待!”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尽量和缓着语气道:“你若是一定要这样想,不妨就当她作妹妹。做兄长的,让着妹妹一些,天经地义。”
上官逸阳突然觉着,娘的脾气很怪,本是暖阳,突又暴雨,一言不合,就会动怒。他试探着问:“你,还好吧?”
夫人点了点头,缓缓合上双眼:“我累了……你和木槿的婚事,我会叫郑仲安排妥帖,你……回去歇着吧。”她想,那一声‘娘’,她恐怕是听不到了。
上官逸阳心中不无犹豫,他右手慢慢攥成了拳头,终是站起身来,走到门前。本欲开门的那双手又放了下来,他的那颗心‘砰砰砰砰’地跳着,越来越快。木槿说:我不希望你将来后悔。如果,那个字,他不对着她说出来,将来,会后悔么?这个人,是他做梦都想见到的,做梦都想跪在她身前,唤她一声的娘啊!那个字,在他心中盘旋了二十几年,他曾独自一人站在上官家那间藏着他爹此生最大秘密的屋子里,对着一张画着个十几岁姑娘的画像,试探着,唤:娘……画中人浅笑嫣然,温温柔柔的看着他,那个时候,他想,他娘一定如画像中这般温柔。如果娘能从画上走下来,要他做什么,他都肯。
终于,他压低了声音,唤道:“娘……”随即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终于唤了她一声,哪怕并没有面对着面。夫人睁开双眼,缓缓站起身来,眼眶渐渐湿润了,望着那扇开了的门,良久良久……
二十几年了,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儿子长大了,再不是襁褓中那柔柔软软的婴孩儿。她,真的不后悔么?无数个深夜,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象着儿子的样子,想象着儿子是不是又长高了一些,这样一想,便到了天亮。她并非没有想过,回去,回到安阳城中,回到上官晔身边,就这样守着他们父子,守得一天是一天……可是,想到上官晔一日差过一日的身子,想到,也许不久的将来,她的儿子逸阳也会走上这条老路,她便狠下了心,不想听天由命,就只有狠下心,继续走下去,直至,找到固魂神丹。可惜,这条路太长了,上官晔没能等到她走回安阳城的那一天……
“上官晔……”她轻轻呢喃着:“你听到了么?儿子终于肯叫我一声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