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山谷西侧。
云姝手握扫帚坐在一块圆润光滑的大石上,抬头望着深蓝色的夜空。原来,漆黑的夜,天空也并不是漆黑的,那颜色就像是黑云下的大海,深蓝深蓝的……她又低下头去,重重叹了一口气。
“云小三!”
对面山头,翩翩然落下一个人影。听声音,云姝便猜到了来人是谁,一张愁苦的脸终于像早春的花,含苞待放。
郑仲打了个哈欠,背负双手走到云姝身前,微弯下腰,右手中指含在拇指后,轻弹她额头:“小丫头偷懒!”
“我才没有!”云姝扬起脸来看着郑仲:“这帮恶鬼,我收拾了好半天才安静下来。生前坏事做尽,死后也不消停。就该送他们下地狱!”
郑仲低垂着眼睑,正色道:“你也知道生前做了坏事,死后要下地狱的?”
云姝撇了嘴:“我又没做什么特别坏的事……就算我死了,也会被夫人收留,下不了地狱的。”
郑仲的脸色突然黑了下去:“千万不可和夫人说,你死后,要她收留这件事。任何情况下,都不准提起。”
云姝却说:“像紫竹一样不好么?紫竹是第一个,我做第二个……”她嘻嘻一笑:“你做第三个,我们就永远永远在一起了。”
“紫竹?”郑仲坐到云姝身边,伸臂搂住她肩膀:“云姝,你一点儿也记不得蒲季了么?那些年,你常叫他蒲老四的……”
“蒲季?”云姝轻轻摇头:“我们谷里还有叫蒲季的人?好难听的名字!还不如叫蒲扇呢!”
郑仲苦涩一笑,以前的云姝,刚刚听到蒲季的名字时,大概也觉着不甚好听,不过是蹙一蹙眉,实在忍不住想笑,便生生咬住嘴唇,咬到唇边泛白,方才松口。
云姝看着他神色,问道:“你又想以前了,是不是?”
“没有。”郑仲轻轻摇头。
“你骗人!”云姝生气了,站起身来,背对着郑仲,死死咬着口唇。
郑仲也起身走到她身前,轻轻摸着她的一张小脸:“咬破了,会疼!以前那个也是你,又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就是有区别!”因为,她知道,她再也回不到以前了……在不知道还有多久的未来里,她一直都会是这样一个任性、倔强的小丫头。
郑仲神色黯然,默默坐回到那块又光又滑的大石上。以前,在云姝还是从前那个云姝的时候,他们也经常坐在这儿,抬头望着深蓝色的夜空,畅想着未来……年少无知的日子里,总觉得未来那么遥远,要走进未来的那场梦里,需要几百年几千年的时间。却原来,未来这样近,就在不知不觉中悄无声息的到来,它来时,叫人那样猝不及防。
“郑小二?”云姝抬起左手在他眼前挥了又挥,“你发什么愣啊?”
郑仲苦笑着回过神来,握了云姝的手,让她坐回到自己身旁:“你还记不记得,‘伯、仲、叔、季’?”
“老大、老二、老三、老四么!”
郑仲轻轻颔首:“大哥叫楚伯,我叫郑仲,你是云姝……”
云姝自然而然便问:“所以还应该有个‘季’?你就编了个蒲季出来哄我?”
“不是哄你,真的有一个蒲季。”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小的时候拖着鼻涕跟在后面,都说‘女大十八变’,调皮的男孩子长大了,就像鲤跃龙门,突然之间变得英姿挺拔,静下来的时候,看上去温文尔雅,虽然,他很难静下来。郑仲不由得微微一笑。
云姝推了推他:“你话没说完啊,真的有一个‘蒲季’,那‘蒲季’在哪儿?岂不是要排在我后面,任由我欺负?”
郑仲长长的一声叹息:“蒲季,不见了。”
夜风乍起,穿过山谷时‘呜呜’作响,夹在风中的还有另外一种叹息,听进人耳,不由得背脊发凉。云姝环抱双臂,不停地上下摩挲着,忽又捂起耳朵,跺着脚道:“又来了!又来了!有完没完!”
郑仲轻声一笑,轻轻抚着她后脑勺,柔声道:“不怕的。”
他飞身而起时,手中已多了一支玉箫。箫声忽而低沉,忽而高亢,却是一样的厚重。曲调随着夜风忽急忽缓,那夹杂在风中的一丝异样仿佛也因听到了箫声,渐渐沉寂。
终于……风止。
云姝也不再捂着耳朵,她扬起脸来,瞧着站在高处的郑仲,笑道:“这活儿就是该你做的,夫人却偏要我来!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