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小女孩名叫尹笑月,还不满八岁,从病例上看,她得了一种举世罕见的不治之症,医学上称无规律□□官失衡症,即她浑身上下所有的器官随时可能突然瘫痪,包括心、脑、肌肉、神经系统、呼吸系统和消化系统,发病状况随机难以掌控,时时刻刻命在旦夕。
然而这个时代的医疗手段而言,并非不能维持她的生命,却需要分秒不离的紧密看护和及时施救,以药物重新激活突然瘫痪的器官。另外,仿生机械器官在这个时代几乎已经能达到乱真的境界,攸关存活的主要器官,比如心、肺部分可以替换成机械体。
只是仿生器官之间的兼容性至今没有达到自然生命体的默契程度,一个人身上最多同时植入三个仿生器官。而仿生器官价格高昂,像尹笑月这样仍在生长阶段的女孩则需要随着她的长大而定期更换适合的尺寸。除此之外,她依然需要全面的贴身护理,无法以仿生机械代替却重要过一切的大脑,还有别的次要器官组织依然随时需要以药物激活。
总体而言,要维持她的生命需要耗费大量的财力和物力,还有终日惶惶担惊受怕的压力。这漫漫无尽的消耗,换谁也耗不起。
可眼前的女孩生龙活虎,明眸娇俏,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病气,要不是亲眼见到她的病例,任谁也不敢相信她是来这里迎接死亡的患者。
她的父母将她安顿进病房,吻了她的额头,与她拥抱,莫约一个小时之后毅然走了出来。两人眼中没有泪水,脸上只有一副心力交瘁的绝望。
工作人员带着她的父母去一楼办理手续的时候,薛半半走进了病房。
病房布置得格外温馨,蓝天白云图案的房顶、绿树成荫的墙面。无论是床头还是沙发,甚至地毯上各处都放着温暖的绒毛玩具。打开的窗帘是橙黄色的向日葵图案,落地窗外阳光明媚。
小女孩孤单单地坐在柔软的大床上,她的被褥是粉色的童话公主系列,她蜷缩着身子坐在“公主”的脸上,呆呆地望着窗外。
刚才与父母告别的时候,她没有哭,现在却泪流满面。
爸爸妈妈都告诉她,只要她在这里睡着,他们就会来。她的病会好起来,他们可以一起去游乐场,去水上世界,去许多她想去而去不了的地方,他们会永远永远快乐地在一起。
她多想赶快睡着啊,可是,被病魔折磨了三年的她又怎么会不明白,自己是没有可能好起来了。其实她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死了。
“你好?”薛半半在她身后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她回过头来,诧异地看着她,这里不是医院,应该不会出现陌生人才对。
“我叫薛半半,是来这里考察的。我可以叫你小月吗?”她柔和地笑着。
“笑笑。”尹笑月默默回答,“爸爸妈妈都叫我笑笑。”
薛半半在她的床边坐下:“好,笑笑,能告诉我你在看什么吗?”
“看爸爸妈妈。”
“他们在为你办理手续,可能还要一会儿才会走出去。”
“噢。”尹笑月应了一声,目光依然没有转开。她就这么看了半个小时,终于目光一黯,流着泪挥手不语。
薛半半随着她的目光往窗外看去,行色匆匆的两人正是她的父母。
她心头一紧,拿起纸巾为她擦了擦脸:“别哭,会好起来的。”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突然明白了吴义辉口中的“健康人承受不了的死亡气息”。
“我真的会再见到他们吗?”尹笑月突然问,“睡着了就能见到?”
薛半半一愣:“当然,这里是美梦港,你的梦想都会实现的。”她床头的虚拟显示屏上已经出现了她签订的致幻剂品类:十级,亲情。
十级的致幻剂在纯度和浓度上都是惊人的飞跃,自然,在价格上也是跳跃式的飞涨。看来她的父母还算是有钱人,她想。
尹笑月又沉默了片刻才说:“她不在,我怕我睡不着。”
薛半半的心底又是一痛,勉力扬起笑容问:“妈妈平时都怎么哄你睡觉?我也可以试试哦。”
“如果她能拉着我的手直到我睡着多好?”她依然自顾自地黯然神伤,长久在病痛中度过的孩子,当然明白“睡着”就是永别。
薛半半一下子别过脸,不想让她看到突兀的泪水。谁说没有人希望自己最亲的人陪着自己走到最后一刻?明明每个人都这样期待着。
身边突然出现一张纸巾,纤瘦苍白的小手颤颤巍巍地举着:“我刚生病的时候,妈妈也经常这样,说着说着转过头去。后来我才知道她在哭。后来,我就告诉自己,就算难受的时候也不要哭给她看。因为她比我还要难过。”
这话一说,薛半半的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淌。天真无邪的孩子究竟犯了什么错?要久经折磨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