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第二日黄昏,薛半半便得到传召,皇后要见她。
这自然在情理之中,皇后乃后宫之主,后宫之人昏睡不醒救治不及,她也难辞其咎,更何况淮烟墨与她多少沾点亲故关系,召见一下外来异士无可厚非。
然而,这件事却也有些蹊跷。淮烟墨昏迷至今,连同宫里的太医、谙灵司官员、宫外人员,先后为她断症之人不下二十,却从未有一人得幸由皇后亲自召见。
宫廷偌大,薛半半对淮烟墨病症的判断却在一夕间传遍了宫闱四处。墨嫔娘娘并非染病抱恙,而是丢了魂魄,此事竟在顷刻间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皇后名秦萱,独居萱禅殿,作为后宫之首,她理所应当拥有最壮观富丽的居所、最奢华的金雕玉器以及最多的侍从婢女,以及最森严的宫禁。
她身边的随身婢女锦言领着宫轿来到烟翠宫门前时,薛半半推辞了一番,说是自行前往便可。她却道:“若是没有这萱禅殿的轿撵,外人是无法进入的。”
薛半半与满满这才不得不坐进轿厢,实则,这却让二人失了商讨对策的先机。
矫撵在萱禅殿门口稳稳停下,立刻有人掀起轿帘请出里头的人,一路随行至大殿中央,看似照应周全,却让人不得不相信,秦萱这是有意阻挠两人之间的对话。
这究竟算是个下马威,亦或只是小心谨慎?薛半半心中不明,难免有些忐忑。
见了秦萱,两人自然伏跪:“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秦萱很快柔声道:“起来吧。赐坐。”
薛半半与满满略带拘谨得坐下,却不知这慈眉善目的皇后娘娘罐子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听闻幽逸阁阁主已然断定,墨嫔昏睡,乃魂魄缺失所致?”
薛半半恭敬点头:“是。”
“噢?阁主不愧为名动江湖之人,竟能一眼看透谙灵司尚未察觉之事。”
秦萱这句话,看似钦佩赞赏,语气却带了一丝极难分辨的寒意,似是话由玄机。
见薛半半凝眉不答,满满着急开了口:“回皇后娘娘,察觉一人魂魄不全并非难事,许多江湖术士皆可办到。”
此言一出,薛半半便有一种不祥之感,果然,皇后仿佛正等着这句话似的,扬起嘴角点了点头:“的确,对此,本宫亦有所听闻。那,你等可知,为何如此轻简之事,宫里上上下下忙碌许久,宫外奇人络绎不绝之下,却从未有人向皇上禀明?”
薛半半恍然大悟:她向舜昕禀告查探结果时,他的表情看上去的确一无所知。这一点,她却未曾细想。如今想来,定是这宫里有一股势力为非作歹,甚至将天子都给架空。
她不由自主得抬头直视秦萱的双眸,她脑中所想,一字一句铮铮打入她的脑中。
秦萱波澜不惊得任由她注视着,片刻之后才撇开眼,向下人使了个眼色。
立刻有人呈上一只木盒,打开,厚厚一沓银票。
“想必本宫要说的,阁主已然明了。”秦萱雍容一笑,“万两黄金,本宫可以给你,本宫知你并非庸才,亦非愚钝之辈,你并非自行揭榜,道一声无才,皇上并不会为难于你。”
薛半半忽然觉得心寒无比,这也是她向来不愿意沾染宫廷内斗的缘由。方才她读出秦萱的另一层念头,便是之前那些江湖“高人”之所以连说出淮烟墨昏睡缘由的机会都没有,皆是幕后黑手从中作梗,又让舜昕相信那些皆是无能之辈,冤屈受难。
她思索片刻,面色白了一些,仍旧矜着不愿露怯:“娘娘为何不似从前对待那些已能人士一般待我?”
秦萱又一次展露笑颜,却更让人不寒而栗,她抿了口茶道:“本宫待你好奇已久,可不愿草草损了你的性命。这万两黄金,便让你替本宫断个命数吧。”她又抿了口茶,目光满含深意:“你说,本宫往后的日子,能否达成心愿?”
薛半半深知她话中用意,若是可以,她只愿立刻离开皇宫,再也不淌这浑水。怎奈淮烟墨是九灵珠给她的任务,她并无选择的余地。
她起身,恭敬伏下叩头:“还望皇后娘娘赎罪,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天命所归,民女无能为娘娘探命。所谓无功不受禄,那万两黄金,民女恐怕不敢消受。还望娘娘赎民女告辞。”
秦萱暗自攥了攥拳头,面上仍旧云淡风轻:“阁主这是做什么,何故行此大礼,倒是本宫......强人所难了。”最后几个字,她念得几乎咬牙切齿,令四周空气都冷了几分,整个殿堂霎时沉默得如同死寂。
片刻之后,冷冷的语调从头顶上方扬起:“送客。”
依旧是方才的矫撵,依旧是那群人,每人脸上的神色却不似方才那般善意,反倒蒙上了一层叹惋,仿似这钻入矫厢之人已然是两个死人。
薛半半与满满一路无言,心绪紧绷。此番谈话,秦萱毫无周旋之意,简单明了得阐明了要将他们请出宫去的念头,显然,她也对薛半半有所了解,心知在她面前,任何伪装皆是无用。
然而这样一来,薛半半便是实打实地与皇后,以及她背后的高人撕破了脸,正式作出了对立的姿态。
皇后在宫中位高权重,此番看来也绝非善类,她要赐死一个宫外来的闲云野鹤简直易如反掌。眼下,薛半半除了要对付玄瞳那个死对头,更在暗中多了个劲敌,这朝不保夕的势头可不是她想过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