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接口:“然而事实上,齐香韵从头至尾,喜欢的人,只是她的未婚夫,也就是凌峰表哥。她无比珍藏表哥写给她的信,甚至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都愿意亲手绣一件嫁衣。而杨奎也证明了此事。杨奎是玫瑰园的花匠,同时也帮宋凌峰的院落打理花草,所以他经常帮助二人传递情书与鲜花。”
宋家一个老者冷哼一声:“既是未婚夫妻,已经马上要过门,我看不出二人这样有何不妥。”
“这些行为无任何不妥。只是说明一个问题,香韵姐姐钟情表哥,表哥也一样。一个人的眼睛永远出卖他的心事,那日看到表哥,伤心欲绝是真,恨不得将凶手挫骨扬灰也是真,所以我从来都未想过表哥会有所隐瞒。直到杨奎告诉我,香韵经常向他诉说对表哥的爱和即将过门的欣喜与焦虑。我才开始重新审视这件事,香韵不会同人私奔,既不是私奔,她设计这出漏洞百出的戏来要挟家中要五百金是为了谁呢?最大的可能就是为了她心爱的人。齐家家大业大,每年只房租一项进账都超过五百金,所以他们会选择从齐家下手。我也不明白,凌峰表哥要这样大一笔数额的钱到底有何用?知道今日午后我收到这张纸。”
九月从怀中取出回来路上那个胖胖小孩交给她的泛黄纸张,呈给宋桉。
宋桉摇摇头,将纸张面向众人,道:“这是一张赌契,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宋凌峰欠大理铁钩赌坊四百金,已经还讫。签字画押也俱完整,凌峰,这可是真?”
举座四惊。宋凌峰面如金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父亲听得这段话,如遭晴天霹雳,双手颤抖指向他,厉声道:“说!这是不是真!”
宋凌峰低下头,不敢看父亲双眼。
“宋家没有你这样的不孝子!”他父亲霍然起身,拿起座椅就要打,宋凌峰闭目不动,徐正擎伸手拦住,其他人也忙起身劝阻。
九月站直,冷眼看着满室狼藉。
宋家那位老者缓缓道:“都坐下吧。”一时再无人言语,他又咳嗽了几声,慢吞吞说:“不过是年轻人好玩,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左不过是家事,回了家慢慢教育就是。”
九月走向前肃然道:“说起来,也的确是家事。凌峰表哥一向是族中骄傲,念书进学,功名加身。但这样被安排好的人生,有没有人考虑过,他喜欢不喜欢?表哥沉溺赌钱,或许跟家人的期许与控制不无关系。在一封写给香韵姐姐的信中他说,一直以来,生活的确是太过平淡了,近来却觉得人生颇有趣味,想到快迎你过门,真觉事事可爱,前途光明。这是一封两年前的书信,进赌坊可是那时候开始的呢?”
宋凌峰看向九月,神色木然。对啊,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齐家两年前遇到风波,父亲来信说,已然在考虑解除婚约。他生命中唯一的一抹亮色都要被夺走,越来越厌倦做端正上进的别人口中的好男儿了。然后就跟着同学入了局。等待,手心微汗,兴奋,紧张,失落,喜悦,这样的时刻才能清楚感觉到自己,存在着。
九月目光灼灼扫视众人,这些严厉的好笑的名门贵族。心中叹息,这个案子,阴差阳错,害死齐香韵,所有人都有份。
叔父沙哑着声音道:“一派胡言,自己犯了这样弥天大错,却还要怪在旁人身上,真是好笑。”
九月不答,接着道:“然而却欠下了巨额赌债,事情失去控制。此事必是无法可解,凌峰表哥才会告诉香韵姐姐知道。香韵姐姐义无反顾,同他一起设计绑架案帮他还债。这张赌契赌坊已经还给他,他当立刻销毁,但是却因为什么原因被留了下来。
“失踪那夜齐香韵将玉镯和勒索信挂在门上悄悄离家,表哥来接应,两人直奔温泉山庄。第二天二人约好表哥去取赎金,香韵姐姐则悄悄走去城西破庙。一切非常顺利,直到齐香韵失踪,事情偏离预想。刑捕司开始满街搜寻,表哥十分担忧,立刻去他们栖身的温泉山庄寻找,无果。五日后,齐香韵的死讯铺天盖地,传遍大街小巷。”
宋凌峰双目通红,痛哭失声:“我不知道会害了她,我从没想过,会害香韵惨死。我只求你,求你一定要找到杀害她的真凶。我求你……”
悲伤叫所有人动容,叔父瘫坐在椅子上,如同被抽取了最后一丝力气,哑然道:“如此,齐家的女儿果真是凌峰害了……我会立刻归还齐家赎金,并替凌峰辞去大理的职务,叫凌峰去来凤寺吃斋三年,为香韵祈福。”
九月心中不忍,犹豫了一下看向父亲,父亲点点头。九月缓缓看向叔父道:“天下的事,最怕一错再错。凌峰表哥这一错尚能赎罪,但是亲手伤人性命却实在难辞其咎!”
“伤……伤人性命?”
“我们从城西温泉山庄出来时,看到一个乞丐惨死破庙。尸检证明他是误服鼠药,但是骆枝姐姐说,她从乞丐当晚喝过的杜仲药酒中查到了分量不轻的安眠药。那乞丐毒发身亡之时,如同万箭穿心,却在梦境中无法动弹,无法叫唤,默默等死,是极刑。这样的死法,就有些蹊跷。我又问了其他相熟的乞丐,根据他们的话,以及暖香阁中各人的证明,我有这样的推测。
“他们说,齐香韵死讯传出后那日,有一个少年公子曾来过,手中握着香韵的画像,一遍一遍问他们是否见过画中女子。他们都未曾见过画中女子帮不上忙,但那日死去的乞丐当时醉酒,眯着眼睛瞧着画像,哈哈笑道,这不是昨夜伺候我的姑娘吗,真好,真软。少年公子发疯了一样,不顾一切要同他拼命,两人互相撕扯,后被人劝阻拦下。表哥或许以为,这乞丐绑走了香韵姐姐,并且将她杀害。”
九月转向宋凌峰,道:“但事实上,那乞丐说的服侍他的女子,是暖香阁的兰芝,样子,的确像极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