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中午下班的时候,厂区门口穿着普蓝色工作服的工人就跟开了闸的鱼群似的往外涌。
季惟个头有限,在乌压压的人群中找了一圈没见着爷爷奶奶,反倒是她爷爷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马路对面的她!
“郭同志!”两口子顺着人流挤到她跟前,“你这大包小包的干啥去呢,今天不上课吗?”
看着眼前那两张陌生又熟悉的笑脸,季惟心里就踏实,“这几天家里有事儿,就给请假了,你们这是下班了吗?”
季建中拢着袖子,微微缩着脖子,“才下班,正准备往家去呢,郭同志你吃了没,要不上我们家吃顿便饭?说来上回你跟你爱人送我俩回来,又替我们省了车钱又让我们过了把坐大红旗的瘾,还没来得及谢谢你俩呢!”
他话没说完,就被杜鹃掐住了后腰,后者一个劲朝他使眼色,可他完全完全置若罔闻,季惟也不识趣的答应道:“那敢情好,我这儿正饿得发慌呢。”
她依稀记得那条去往爷爷奶奶家的路,因为激动竟带头走了。
等反应过来,才讪笑着停下脚步,“你看我这缺心眼,差点领着你们上我们家去了。”
杜鹃也让她给逗乐,“你要不说,我俩可能真就跟着你走了。”
两人住的离纺织厂并不远,也属于纺织厂的宿舍,同样是四合院,庄呈昀他们那松树胡同是独门独户,这儿情况却复杂得多,小小一个院里起码挤了有十来户人家,偌大的主屋也被隔成了好几个小单间,满院子都是人,鸡飞狗跳的,两人分到的也不是后来的单元房,而是个逼仄的小单间,一张老旧的木架床,一口半旧不新的大木箱子外加一张长条课桌就是全部家当,连条多余的板凳都没有,墙角拿钉子和麻绳拉了个简易的晾晒区,两人的毛巾和几条拿布头拼接而成的尿布就晾在那儿……
季惟的视线从进门处摞着的几幢蜂窝,继而落到那只早就熄了火的煤球炉上。
显然就算是在首都,也并不是家家户户都有供暖设备的,两人怕是为了省蜂窝煤,才把炉子给掩熄的,她算是知道刚才杜鹃为啥反对季建中邀请她回家吃饭。
不是她不想,实在是条件有限,连个让客人坐的地方都没有。
“那什么,我去邻居家接儿子,顺便借把凳子回来,郭同志你先在屋里坐。”季建中大大咧咧的,倒是没把这事放心上,杜鹃相比就别扭多了,把家里唯一的搪瓷茶缸洗了又洗,给季惟冲了一茶缸的白糖水,“家里就我们俩,平时又都在厂里上班,就干脆没置办椅凳,吃饭时坐床上对付对付也就过去了,实在让你见笑了。”
比起这,杜鹃更担心的是等会儿给季惟吃啥。
为了节约口粮,他们两口子从来不去厂食堂吃饭,都是买了供应自己回来做,顺便也能给儿子喂点奶粉什么的,平时粗粮就白菜也刚够个温饱,多一张嘴,他们自己可不就得少一顿,更何况这个叫郭小麦的姑娘一看家里条件就不差,请人吃糠咽菜的这也不合适。
杜鹃把自家结余的一些票证,飞快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他们两口子都是新学徒工,第一年每个月工资才十六元,因为是大舅给介绍的工作,所以每个月还得各交五元介绍费给他,两个人加起来就是十元,邻居范婆婆帮他们看娃每个月还得给五块钱,手上能剩下的也就是个十七元,学徒工的票证也不如正式工,每人每个月粮食三十斤,其中有五斤是大米,十二斤是面粉,剩下的全是粗粮,猪肉、鸡蛋各一斤,油和糖只有半斤……
儿子出生后虽然多了份新生儿定量,工资却没涨,她因为身子骨弱不下奶,全靠奶粉和米糊来喂养,每袋一斤奶粉就得三元二角,混着米糊省吃俭用每个月最少也得三袋,差不多就是十元钱,还不算别的,为了填饱肚子,每个月的猪肉鸡蛋这些好东西,多半让他们拿去换成了钱,细粮也换成了米糊和粗粮,现在家里能拿得出来的,也就只有去年她从娘家拎回来的一块拳头大小的咸猪肉、几斤米粉和一布口袋的玉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