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玉的一端,红彤彤的残余印泥下,刻的是三个极其端庄的正楷反字,印下来,就是“庄呈昀”。
一早知道他的身份,她倒不以为奇,问题是她拿他私章干啥……
掏出手帕揩了揩,给他装回衣兜,“这个我不能要。”
庄呈昀又塞回她手上,“拿着吧,迟早你用得上。”
就因为他这句话,季惟后来一度小心谨慎的做人,生怕自己犯事儿得用到这玩意儿保命,直到几个月后,她才发现一切都是自己太天真……
火车还没进站,季惟就近找了俩位置安顿好自己和庄呈昀。
候车室面积不大,但层高得可观,顶上空落落的,四面白墙,绿漆刷的地脚线,候车椅看起来跟之前她在火车上见过的很像,只是更长更大一些,不少来得早的人,买好票已经开始坐那吃起了早饭,贴饼子馒头啥都有,半密封的空间里,一股味儿。
庄呈昀那么早就从家里出了门,身上又没带钱票,季惟估摸着他得是没吃,从随身斜挎小布包里掏出俩鸡蛋给他,“给,先垫巴垫巴。”
出发的时候,陈翠莲真给了她一担东西,棉衣干粮脸盆饭盒,整得她不像出门去跑业务倒像上西天取经,季惟嫌麻烦,没进火车站就全给收进了画册空间,只剩下这个小布包。
除了几个鸡蛋,里面还有俩大肉包子、一张红糖馅饼和一只装有些许麦乳精的小号玻璃罐头瓶,全是陈翠莲准备来给她路上吃的。
季惟四下看了看,终于在候车室角落的墙上看到“供应热水”四个红通通的大字,底下的长条桌上架了个带龙头的老式带盖金属储水桶,圆柱状,足足有她小半个人那么高,外面包了厚厚一层棉被,她忙拿着罐头瓶过去接了点。
热水一冲,麦香混合着奶香一下子就飘了出来,引来好些羡慕的目光。
“同志,你这喝的啥啊,可真香!”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妇女抱着个奶娃挨过来,两只眼睛骨碌碌的盯着她手里的罐头瓶。
季惟真不愿意跟陌生人搭讪,可看到她怀里那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娃,到底还是没忍心,“麦乳精。”
眼看这都八十年代了,居然还有惨成这样的,母子俩身上的补丁,都快缀成袈裟,连她们那个穷生产队里家庭条件最差的穿的都比这要体面点,年轻妇女背上还背了个破包袱,压得她本来就瘦弱的身子板更显伛偻,一个人带着个娃,也不知道要去哪儿。
年轻妇女舔了舔干裂发白的嘴皮子,小心翼翼指指罐头瓶,“能分点儿给我吗,我身子骨不好,家里又穷,娃都两岁了,连口奶都还没喝过。”
她使劲往季惟身旁凑,把奶娃的皴得发红的小脸送到她眼前。
要是认识的,给她也就给她了,这都不知道大哪儿冒出来的,季惟实在没这个胆,万一“喝出啥问题”,到时候她就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
她摇头,“不好意思,不行。”
“同志,你就行行好,可怜可怜我的娃吧……”
“真不行,要不我给你拿二两粮票,你上外面给娃买点豆浆喝喝吧……”季惟说话就要掏兜,年轻妇女却突然翻脸,凶巴巴撞过她肩膀,“不行就不行!真抠门,喝喝喝当心呛死你!”
“……”看着她扬长而去的背影,季惟无语。
林子大了果然啥鸟都有……
别说是她,就连周围的乘客都看不过,纷纷替她抱不平,一路上全是对年轻妇女指指点点的人,也不知是不是寡不敌众的缘故,刚才还挺嚣张的年轻妇女这会儿却缩着头像个鹌鹑,大伙儿越骂,她抱着娃走得越快,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候车室的大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