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先生,请稍等片刻。”
护士检查了一边病人身上的滞留针,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之后,默默退出了房间。
其实用不用药也没什么所谓了,何哲想,他知道对方已经没有几天光景了。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情?”何哲拉动椅子,好让其距离病床有一段距离,坐下,翘起二郎腿,“别告诉我你改主意了,想用临终关怀系统。”
“我设计的时候是没打算让你用的,不过现在觉得,也犯不着在这种事情上耿耿于怀,你想用就用,我不会跟半身入土的人计较什么。”
何哲之前还做不到像现在这样,在面对自己的父亲时如此坦然。
何坚觉得他没出息,还总是成日里说他没人疼没人爱。所以他难免的想要在对方跟前证明一下自己,即便这种证明让他看起来更加悲哀。
何哲很早就打破了“没出息”的诅咒,没人疼没人爱这一点他一直觉得是挺符合实际的。
直到他遇到了终文光。
终文光就像是补全拼图的最后那一片一样,让他从一个破损得连四角都找不齐的碎片,变成了一张完整的画。
何哲反而不想向何坚证明什么了,因为没必要。
可能是人之将死,何坚难得拥有了些平和的情绪,“我不是你的父亲。”
何哲没什么反应,何坚说过的风言风语还少么。
“我犯不上对自己的孩子有那么大的恶意,”何坚看向窗外,“可能在你听来挺可笑的,我这个人啊,很喜欢小孩子的,所以刚结婚半年就要了小孩。”
“为了养得起你,白天打一份工,晚上打一份工,还是那种化工厂的黑工。”
“哦?”何哲依旧不怎么相信,“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何坚笑笑,居然也不发脾气,可能也是没那个精力发脾气,“当时也不觉得日子苦,挣钱养自己儿子,累点算什么。”
“后来你妈出车祸走了,只能下我一个人带你。我一个大男人,也没学过炒菜做饭,只能麻烦街坊邻居的帮忙。可是哪有一天到晚总麻烦别人的?总得给点钱,人家拿了钱,应该也不太好意思苛待你。”
“可是钱要从哪里来呢,只能又没日没夜的打工。”
“你四岁那年发高烧,看病的时候抽了管血。之前也不知道你什么血型,拿到结果一看,A型。”
“我跟你妈都是B型血。”
何哲垂眸,看不出表情。
他知道母亲走得早,有记忆的时候能见到的只有骨灰,怎么可能会想到去查血型这种事情。
“我后来做了亲子鉴定,我不是你父亲。你是别人的孩子,谁的?不知道。”
“我想过,把你遗弃了,找别人结婚生子。但是我做不到,不是做不到遗弃你,而是我没办法和别人结婚生子。”
“那就不结婚生子,我花钱找人生个孩子,总是可以的吧?但是医院的诊断是,我没有生殖能力了,因为为了养你,在化工厂□□工的时候受到了影响。”
“我只想有个自己的孩子啊……为什么就不行呢?”
“可是我不恨你妈,即便她出轨,即便她把和别人的孩子生下来充作我的,即便我永远都没办法有自己的孩子,我依旧没有办法恨她。”
“所以,”何坚有些难以掩饰地咬牙切齿起来,“我只恨你。”
“说完了?”何哲站起身,转身准备出门,“我不在乎你有多可怜,你的不幸不是你伤害别人的理由,我也没功夫听你在这讲述人生。”
“哲哲!”就在关上门的那一瞬间,何哲听到病房里的人说,“是爸爸对不起你……”
紧接着传来的就是医疗仪器各种警报声。
何哲淡漠地站在距离病房不远的地方,看着医护人员进进出出。
这间高级病房从来没有如此嘈杂过,小步奔跑的声音,撕开包装的声音,慌张交谈的声音。何哲听到了,却又觉得听不到,直到——
“何先生,尽管医护人员尽力抢救,病人还是、无力回天,还请您节哀。”
“恩,后续一系列手续还是找刘助理。”
何哲甚至都没有往病房的方向再看一眼,按了下楼的电梯按钮,静默地看着楼层从停车场一点点升上来,又乘着电梯一点一点地降到停车场。
上车,系安全带,顺手打开了车载收音机,收音机一如既往的在广告之间插播无病呻吟的情歌。
到家,上楼,进屋到厨房洗手,然后拿出手机打算给终文光报个平安。
“文光,我……”
何哲本来想说我已经到家了,你别担心。
但是开口之后,却只剩下哽咽。
何哲觉得自己已经刀枪不入了,不觉得论对方说了什么,他都不会有半丝的情感起伏。
何坚说不是他父亲,他无所谓;何坚说起母亲如何如何,他也不在乎。
但是何坚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