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两日后,师飞羽的生辰,他又是一大早出了门。
来到第一楼,裴凉专门给他做了碗长寿面。他连面带汤吃完,只觉得是最高兴的一个生辰。
只是一想到晚上家宴,师飞羽便有些兴致缺缺了。
前两日的尴尬让他胡思乱想了一晚上,确实如三响四季所说,他所得之物太多了。
好像从二人认识开始,都是她在付出,自己除了一腔真心,一时还拿不出任何东西给她。
于是师飞羽拉过裴凉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道:“本来今日我该邀你赴我家宴的。”
“只是我不瞒你,师家人于我眼里,并不算我至亲。我知你的好,这世上任何女子都不如。”
“但师家人一贯踩高捧低,你若去了,定会因为身份受到轻辱。我不愿你因为俗世礼法受这委屈。他们不配。”
“所以。”他看着她:“待你我二人都不再为礼法所束的时候,我再接你回家,如何?”
确实以现在的处境,师飞羽便是巴不得立时将心爱之人娶回家,但也得通过宗族礼法。
师夫人欲将魏映舒塞给师飞羽,便是对他毫无感情的师侯爷,也只能循序渐进,半点不敢提正妻名分,只所当个玩物。
便说明,以她们的社会地位,于师府这般只配这个位置。
何为不再受礼法束缚?便是他执掌天下,乾坤独断的时候。那时候他心仪的人便不用因身份受到任何屈辱。
但此时师飞羽说这话是很忐忑的,真到那一天的时候,不知道是何时。
女子所承受的压力本就巨大,如此承诺,就跟那些全凭一张嘴的轻浮男人一般,寻常女子如何甘心?
裴凉倒觉得莫名其妙。
她就包个小白脸,干嘛要见小白脸家长?对货物满意,不代表她非得追溯生产商啊。
再说以她如今客观条件,她真的底牌和家底又不适合宣之于众,挤去上流受那白眼儿干嘛?
于是便笑着点头道:“我何时在意过那些?我要的从来都是你这个人而已。”
师飞羽心下是又愧疚又欢喜。
又亲密一番,竟挑得情动,险险压制,师飞羽狼狈到:“抱歉,是我轻浮了。”
裴凉舔了舔嘴角,凑他耳边轻声道:“我本就要你轻浮的。”
师飞羽身体都僵住了,又听她这时候惑人的声音道:“近日不便,下次你休沐的时候,第一楼可能就不忙了。”
“到时候,可有幸邀公子入府一叙?”
师飞羽不可置信的抬头,心脏狂跳,在裴凉已经不再掩饰的眼神中确认了,她就是此意。
喉头艰难的做了个吞咽动作,最后师飞羽紧握她的手:“好!”
他们若要光明正大在一起,注定要许久之后,本就是挑战现实礼法的二人,何况要平白耽误大好时光?
想是这么想,不过师飞羽应下之后,还是没坐多久就逃走了。
实在心下雀跃又羞赧,同时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而他走后不久,对面魏映舒精心打扮出了门。
魏家有购置的宅邸,不过她今日略有些小心思,所以特地从天香楼出发。
选在恰巧裴凉送出一群客人的时候,浑身香风的从她身旁经过。
笑道:“裴掌柜好生意。”
裴凉也不少没听说师府高调给魏映舒送请柬之事,最近周边的人都在惊羡她攀上那等高枝。
不过裴凉稍微想想,便知道怎么回事了。
裴凉也笑:“魏掌柜今日可是格外楚楚动人。”
魏映舒自是得意,却做惊讶状:“裴掌柜为何此时还在忙碌?不做准备?”
说完见裴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并不接她茬,顿时痛快大减。
只是仍不甘心,便自问自答道:“我以为以裴姑娘与师公子交情,也该是收到候府邀请的。”
她想看裴凉羞辱愤恨的表情,却大失所望。
反倒是裴凉反问一句:“魏姑娘觉得我与师公子是何等交情?”将她噎得够呛。
一边安慰自己别多想,一边却唾骂这女人毫不羞耻。
怕再被膈应,只得匆忙败退:“是我多话了,裴姑娘自忙,我先走了。”
*
以师府显赫,便是家宴也排场十足,奢华刺目。
魏映舒也不是头一次登权贵之门,只京中规矩大,权贵富户家里一应布局摆设都是有规矩的。
比师府有钱的,没有他们这一等侯爵之家排场,比师家尊贵的――那除了皇宫里的皇帝与实权亲王,还真没有。
魏映舒被眼前的富贵晃花了眼,越发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错。
甚至不消人吩咐,她便已经自行去了厨房,一来有师夫人扬言期待,二来也是真的想心上人生辰吃自己做的菜。
而她入厨房之后,师夫人才冲着乳母做了个不屑的撇嘴动作。
“贱得慌!”
待菜齐上桌,连师侯爷都已经落座,又等了良久,师飞羽才姗姗来迟。
他头发还带着湿意,身上也是一股沐浴后的味道。
本就貌若冠玉的人,此时竟如同缠绕一层缭绕仙气,又带着一股不可言说的欲.色,叫人看了心脏狂跳,垂眸眼红。
不单是魏映舒,就连周围伺候的丫鬟也心猿意马。
师侯爷却皱了皱眉:“你是越来越忙,连自己生辰宴都得让一众人三催四请了。”
师飞羽点头:“马上入冬,北蛮蠢蠢欲动,军中粮草武器尚未着落,确实没有心思享受宴席。”
“好歹也是你母亲一片心意。”师侯爷一听他提北蛮的事就牙酸,还不能反驳他。
便是皇上不以为意都被追着磨得害怕,若让他开了话头,今天别吃饭了。
师飞羽闻言也冲师夫人点点头:“母亲有心了。”
师夫人忙笑道:“动动嘴皮子的事,来来来,都愣着干嘛,动筷吧。”
偌大餐桌只要五个人,确实也显得冷清。
不过珍馐佳肴美味,若专注享受,倒不值一提。
桌上大半的菜都是魏映舒整治的,但她出了厨房后,师夫人也以身上沾了油烟为由,给她换了一身衣服。
还特别给了她一个香囊,叮嘱随身佩戴。
那香囊味道甜腻神秘,闻之仿若芳心初动,暗合魏映舒心思,她也挺喜欢。
她的位置安排得离师飞羽有些近,师飞羽鼻子灵敏,一闻便注意到了。
于是他看向魏映舒。
魏映舒被那侵略霸道的眼神看得脸色羞红,小鹿乱撞。
师夫人连忙推了推师侯爷,示意他看过去。师侯爷一件,果真要儿子开窍还得从这女子这儿。
接着便听到长子问对方:“你这身衣服,不是来时那身吧?”
饭桌上所有听了这话,都以为是魏映舒来的时候,师飞羽已经在自己院子远远看见她了,并且颇为用心,否则不会连对方换了身衣服都知道。
魏映舒心中甜蜜,羞涩的点了点头。
看来世子当日在第一楼粗暴对她,该是不悦她与众多男子一起,且搅入难看之事了。
师飞羽问完这话,便没再说其他的,回过头安静吃自己的菜。
师夫人岂能让这木头浪费大好机会?便笑盈盈道:“飞羽觉得这菜怎么样?”
师飞羽此时正在吃一道宫保鸡丁,闻言点了点头:“尚可。”
师夫人笑意一僵,这让人怎么接话?一旁的魏映舒更是脸色一白。
缓了缓接着道:“我记得飞羽以前便赞过魏姑娘手艺,这些菜都是魏姑娘亲自下厨为你做的,可别辜负她一片心意。”
师飞羽放下筷子,一本正经的对师夫人道:“母亲,魏姑娘身为厨师,往日也就罢了,您和二弟喜欢招她入府做菜,她拿人钱财售卖技艺,这并无不妥。”
“可你既当众让管家递了请柬,邀她参宴,便以正经的待客之礼对待人家。”
“我们师家是差了厨子,还是魏姑娘不动手就没法开饭?为何反倒要让客人整治席面?”
这下又换师夫人的脸色发白,魏映舒却因心上人维护一下子又蹿上云端了。
其实她与师夫人相处,确实多有讨好之意。师夫人极讲究尊卑礼数,她便是有时心里委屈,也当这理所当然了。
却不料能得世子如此怜惜。
师夫人心里暗骂这还没凑一堆呢,便帮着修理她,以后真有了媳妇儿还得了?
只师飞羽如今强势,早不是当初好磋磨的小孩儿了,便讷讷道:“是,是我疏忽了,没注意礼数。”
师飞羽点点头:“下次注意便好。”
真就佛都能气出世。
师夫人今晚早有计划,便是碰了一鼻子灰,也得硬着头皮走下去。
便让人开了一坛酒,命丫鬟给各人倒上,又举杯:“来,我们先敬今日的寿星一杯。”
众人举杯,气氛仿佛其乐融融。
师飞羽酒量一般,这点师家人都心知肚明,因此他喝酒很少一口饮尽。
师夫人自作聪明,以为内宅阴私手段师飞羽一个大男人防不胜防。
却不知道对方自小便记仇,从小见惯并亲身经历,岂会不长记性?且师夫人也远远低估了师飞羽这些年天南地北四处征战,见识过的世事与危险有多少。
这酒他方一入口就察觉了问题,只不过师夫人再蠢也不敢做那大的手脚而已,且为了事后好开脱,酒都取自一坛,所有喝的都是一样有问题的酒。
这样一来就能排出更多选项,直接确定了。里面加了鹿血。
在天寒地冻的北地征战,军中也有战前将动物的血加入酒中,不仅是暖身,还能刺激血性,让将士发挥勇武。
只不过这会儿是为了什么,加上魏映舒身上那南疆而来的异香,不言而喻。
师夫人自以为计,算盘打的很响。
师飞羽本就不胜酒力,加了这鹿血刺激,退席后必定浑身躁动。
她早吩咐留宿魏映舒,并安排紧邻师飞羽的院子。
师飞羽翅膀硬了之后,把自己院子封得铁桶一般,水泼不进,前几年有那被她授意想混进去的府中老人,竟也不顾情面乱棍打死。
清算起来一句军机重地,便让她偷鸡不成蚀把米,被罚禁足整整半年。
只是他自己的院子再如何固若金汤,整个师府却是她的天下。
一会儿下席只管大方让师飞羽顺带送客人回房,同路同行拒绝就说不过去了。
路上在安排事故支走其他人,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便是师飞羽自己榆木疙瘩,还有同样喝了酒又面对心上人的魏映舒在,以这女子的心思,自然会抓住机会。
届时都不需要真正发生什么,只让府内家丁抓住两人纠缠的场面,事情便成大半了。
非但能将魏映舒塞给师飞羽,这正经被邀请餐宴的客人被师飞羽轻薄,他名声也坏了。
且魏映舒那些裙下臣势必更加妒恨成仇,可谓一石三鸟。
于是师夫人不遗余力的劝酒,使师侯爷还有师二不断给他敬酒。
只是饮完一杯,师飞羽便放下酒杯了。
师夫人还笑:“今日是你的宴席,你可不能提前败兴,再跟你爹和二弟喝几杯,还有魏姑娘,她想必也是很多贺喜话要说的。”
魏映舒这个时候自不忸怩,她站了起来,对着师飞羽举杯道:“师公子,我敬你。”
师飞羽却不理会她,反倒又将视线落师夫人身上。
他嗤笑一声:“母亲,你方才刚保证注意礼数,宴席未散便又犯,这是何意?”
师夫人笑脸一僵,接着手帕捂脸,委屈的靠向师侯爷。
哽咽道:“飞羽便是嫌我碍眼,好歹看在自己的大好日子上担待则个。”
“是我讨嫌了,见宴席冷清一个人唱戏似的闹气氛,惹了飞羽不耐。你若嫌吵,直说便是。我一把年纪,何至于被小辈指着鼻子说不讲礼数?”
师侯爷也不喜欢师飞羽那孤拐的臭脾气,便皱眉不耐道:“行了,你母亲为你的生辰操持数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朝堂上的威风没刷够,回家里还要继续?”
师飞羽却不背这名,朗声道:“父亲此言差矣,母亲出身家族虽然寡廉鲜耻,投机钻营。但既已入我师家二十多年,放任行那无耻阴祟之举,便是我师家蒙羞。”
师夫人气得发抖,指着师飞羽道:“你,你说谁无耻?”
师飞羽毫无退意,直言道:“母亲又是给魏姑娘穿那南疆女子勾引外男用的情.香熏蒸过的衣服,又是在酒里添那鹿血,打的竟是何等腌H主意?”
师夫人脸都白了,万万没想到师飞羽居然如此敏锐,一个回合不到就将她识破,半点不怕不体面的直接捅出来。
正讷讷不知如何解释,便听师飞羽道――
“若真想替二弟求娶魏姑娘,遵循礼数上门提亲便是,为何要行那门风肮脏人家之举?”
“今日若真如母亲之意,让二弟轻薄了魏姑娘,您让我师家颜面何存?便是您不愿以妻礼聘之,才选择如此折辱魏姑娘。”
“难不成经过此事,二弟品性有碍的名声传出去,还有哪家正经的名门闺秀愿嫁给他?”
师夫人猛的抬头,傻了一样看着师飞羽,心想你妈的你在这儿放什么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