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正站在一面灰扑扑的玻璃门前仔细端详着里面的自己。
玻璃门被方才的战斗波及,镜面上满是裂纹,还蒙着一层绒绒尘埃。
长亭便站在这扇玻璃门前,长长的黑色衣袍逶迤坠地,柔软的布料荡出水波般的纹路,银色的暗纹若隐若现,脖颈手腕裸露出的白皙皮肤上蜿蜒伸出暗红血纹。
他额生双角,眼角艳红,连瞳孔都是血一般的猩红之色,皮肤却比雪还惨白,红唇白肤,还有一头漆黑如瀑的长发,端的是一副鬼魅般的模样。
一双手突然从他脑后伸出,十根苍白纤长的手指缓缓的抚上他的脸颊。
白露浑身裹着黑色的雾状长袍从长亭身后缓缓浮现,他亲昵的从背后拥抱着他的主人,仿佛二人从未分开。
“殿下。”白露附在长亭耳边窃窃低语,就像一条毒蛇在嘶嘶的喷着毒液,“我最喜欢您这个模样了。”
他的手指缓缓下移,温柔又坚定的扣在了长亭的脖颈之处,他的指腹柔软却冰凉,按在温热的脖颈动脉上就像一块冰,手下是汩汩流淌的血液脉络,白露难耐的同长亭耳鬓厮磨。
“您看看您这个模样,同我多么相配?”白露笑道,呼出的热气丝丝缕缕喷洒在长亭脖颈,他的鼻尖在长亭颈项之上磨蹭,冰凉的鼻尖和手指同他呼出的温热形成鲜明对比。
原来白露的内里竟然还是温热的吗?长亭恍惚的想。
黑气从白露身上蓬勃散发,活物一般涌动翻搅,藤蔓一般裹挟上长亭的身躯,蔓延,蔓延,直至脖颈脸颊。
“从前我就一直觉得不对劲,即便您白色的模样很美,但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难以忽略……直到那天,直到我碎裂的那天……”
耳边是白露蛊惑的声音,长亭仿佛充耳不闻,漠然的注视着碎玻璃里面的自己,直到白露提到当初的碎刀。
他的眼睫极不明显的一抖,颤巍巍的动了动,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长亭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想起了那天。
那是堪称毁天灭地的一天,整片天地都是血色,地狱的妖魔铺天盖地宛若黑云压城,漫天神佛高声吟诵,武神仙妖降下倾盆大雨一般的术法,将整片天空倒映出斑斓的色彩,刀光剑影交错,将天地几乎分割成了无数裂块。
白露手持本体宝剑,身法迅速几乎化作一道流光,所过之处片甲不留,敌人不是被斩首便就是开膛破肚。而长亭则早早的显现出他的饕餮极恶相,一团黑云在战场上横冲直撞,掀起血浪和死亡。
饕餮的食欲永无止境,饕餮的血脉贪得无厌,虽然属于这天地凶兽的血脉在长亭体内被封印压制得只有很少一部分,但是它无时无刻不在蚕食着属于九尾狐的那一部分。
九尾狐是瑞兽,呈现的法相真身乃是祥瑞,但在战斗力和凶残程度上来说却比饕餮弱势许多。故而长亭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会去强行觉醒饕餮血脉,展现饕餮极恶法相真身的。
他怕迟早有一天自己会被完全的吞噬成一头饕餮凶兽,被无穷无尽的食欲支配。
那次东西神魔大战便是极少的动用饕餮法相一次。
长亭是天庭神佛的主力之一,作为最古老的一批洪荒妖兽被派遣到了最凶险的战场,他可以不带他的族人,可以不带他的兄弟,却不能不带他的兵器。
白露毅然决然的跟随着长亭来到了这片凶险至极的战场。
然后便再也没有回去。
长亭心神恍惚,这被随时注意着的白露发觉了,他嘴角勾起一抹诡秘的笑意,轻缓的再次凑近了他主人的颈项。
他的脸颊脖颈已经被血色的纹路爬满,就像一个真正的妖魔。
他张开嘴唇,两片鲜血般殷红的唇间露出一口森白獠牙,犬齿尖锐苍白,张口就要从长亭颈边咬下去!
而长亭此时竟然毫无所觉,眼见着就要被白露得手,然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团巨大的雷光陡然向这边袭来!
涂山无道破门而入,怒喝一声:“放开你的脏手!”
一切都发生在这千分之一秒之间,雷光闪烁,气势汹汹,白露眉心微皱,却不闪不避,搭在长亭肩头的手用力扣紧,一个转身将长亭的身体整个护在身后,生生用后背接住了那团硕大的雷光!
涂山无道虽不及其兄实力强横,但也是实打实的八尾狐仙,青丘之主,含怒出手全力一击之下堪称雷霆万钧,焦糊的气味瞬间便在场地内萦绕,白露后背被雷光击中,一片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长亭在被白露扣紧肩头之时便回过神来,目中露出点点震惊,双眼却在下一刻陡然睁大!
白露浑身雷光闪烁,却生生对准长亭颈项一口咬下!
这一口咬得极重,当场鲜血四溅,一双尖锐犬齿怕是刺穿颈部脉搏。这种伤口对于长亭来说原本可以很快愈合,但不知为何,白露这一口咬下,鲜血却仍旧汩汩流淌。
缕缕黑气在白露脸上萦绕,青筋爆显甚是狰狞,白露的牙齿深陷长亭细嫩的脖颈之中,下一秒便被暴怒的涂山无道逼离身旁。
涂山无道一手揽住自家兄长,见对方双目失神只晓得愣愣的用手迟钝的按住被咬的脖颈,心里不禁又气又急,不舍得向兄长发火,便将一腔怒火通通发泄到白露身上。
彼时白露被无道逼退,看起来倒也不甚在意,背上的伤口仍在流血,滴落的红色液体却迅速化为了丝丝黑气。他正用拇指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邪异的脸庞上满是餍足。
涂山无道更是看得心头火起,怒斥道:“邪魔外道!”
白露好整以暇的点点头,爽快的承认道:“没错,我已堕落为魔。但这又如何呢?这是谁订下的规矩,妖魔就一定是邪恶的一方呢?”
涂山无道沉声道:“魔为恶,仙为善,此乃天地纲理,世间伦常,古来便是如此。白露,你原本为仙剑,为何自甘堕落,坠入魔道?”
“是了是了,这就是你们订下的规矩。”白露笑道,“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若我是自甘为魔,那天生为魔的是否更加罪无可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