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宋玉蘅也不想吃别的,唯有粥耳。从前她吃的极品血燕,用金盏盛着端上来;熬得稠稠的百合莲子羹,清香扑鼻;用料讲究的雪参养荣粥,滋阴补气,堪称一绝;再不然便是养胃的碧粳粥,小火煨着,入口既融,无一不是好东西。
然而现在……看了看端上来的粥,普通的大米粥,甜得太腻,闻起来还有一丝丝奇怪的味道,宋玉蘅顿时失了胃口,小勺子在粥里搅来搅去,犹豫不决……算了,今时不同往日,毕竟是阿蘅的身体,她也不好意思饿着,屏气凝息,吃了半碗。
“阿蘅怎么忽而不喜欢这些吃的了?”温姨娘最知女儿的,从前阿蘅都是给什么吃什么……看到方才女儿眉心隐隐写着不愿意,也是,该补补了,月例还有半个月才发……温姨娘默默盘算着妆盒里的首饰,除了必要的头面,还有最后一副金镯,明日让黎妈妈拿出去当了罢……
宋玉蘅心里也在盘算。她所住的地方,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但细细追究,问题却很多,比如住所太简朴,丫鬟婆子严重人手不够,吃食也不怎么讲究,衣装首饰亦是半旧不新,甚至还有别人用过的……
更别说,还有许多不服管教的下人……
看来她们这一房,不受宠得很啊,她虽是庶小姐,可也算主子,出事这么多天了,悄无声息的,居然连个慰问的人也没有……但也看得出来,温姨娘并不怎么在乎这些,只要不太过分,她都忍了。但是,连温姨娘这样温柔美貌,身材婀娜的女人,竟也能被弃置不问,可见容侯爷眼睛确实有点问题的。
宋玉蘅不知怎的,想给她尚未见面的侯爷爹准备点洗眼水。
过了半刻钟,宋玉蘅被伺候起身,洗漱完毕,终于可以照镜子了。
阳光落在铜镜上,镜中女孩儿年纪尚小,大概是不挑食,身体养的足足的,白白嫩嫩的脸蛋,嫩的能掐出水来;水汪汪的大眼睛,黑白分明;饱满红嫩的双唇,粉嘟嘟的。头上梳着小花髻,一边一个,扎上花缎,再配上一身桃粉色百地花裙,可爱至极。
太可爱了,比她前世可爱,宋玉蘅拽了拽自己的小花髻,有些不适应,但又有些窃喜。俗话说,三岁看到老,她都五岁了,模样骨骼怕是定型了一半,说不定,这世做美人有望呢?……等等,这粉嘟嘟的脸,肉嘟嘟的胳膊,圆嘟嘟的小肚子,大概,似乎,约莫有些不怀好意……
愁眉,不展。
毕竟美人怕胖啊……
她蹙着小眉头,落在别人眼里,更是好玩的不得了。
连温姨娘自己都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女儿的小脸,肉嘟嘟的。“娘亲……”只见女儿一脸忍耐却又不拒绝的样子,更惹得人怜意大生,爱不释手。
吃完早饭,温姨娘让荣月带着阿蘅去花园玩,消消食,散散心。
温姨娘坐在亭子里,远远看着,又吩咐荣月端水擦汗,嘱咐道:“别让她碰秋千,仔细又摔了。”
阿蘅最喜欢玩荡秋千,每每爬上去就不下来了,第一次时因为不懂得抓住两边绳索,被摔得满头是血,吓坏了所有人。从那以后温姨娘千叮咛万嘱咐,只许在丫鬟的陪伴下才让她玩。
荣月答应着,刚转过身,却吓得脸色煞白:“姨娘,姑娘她……”
远远的,只见阿蘅慢吞吞爬上秋千,小手稳稳抓住两边绳索,一抬腿,正荡得起劲。小裙摆簌簌扫过青青草地,轻盈飘逸,虽然没有掉下来,却也把人吓得要死。
就在华月犹豫要不要喊的时候,温姨娘已经冲了过去。
宋玉蘅正荡得起劲,忽而感觉秋千停了下来,紧接着横空一双瘦弱的胳膊把自己搂过,按在胸前,紧紧抱住。她差点憋过气去,使劲挣出头来,看到了温姨娘煞白的脸,和咬出血的唇,仿佛刚才经历了一场莫大的浩劫。
“阿蘅,别玩秋千,娘害怕……”温姨娘一闭眼,仿佛看到阿蘅满脸是血的样子,她猛地打了个哆嗦,紧紧抱住阿蘅,抱着这个小小的东西,那是她仅有的依靠了。
秋千摇摇摆摆,在风中垂荡着。
……
宋玉蘅什么也不敢做了,安安静静拿着小铲子,蹲地上挖土。
温姨娘心有余悸:“黎妈妈,不知为何,我现在觉得阿蘅似乎哪里变了,跟以前不一样了。”
从前吃过苦头,知道危险,后来就会乖乖等人照顾的阿蘅,居然又去碰触危险,令人心焦。
黎妈妈沉思一番,昏老的眼中闪过光芒,喜道:“想是经过这一遭,姑娘懂事了罢。以前不是有个老大夫说,姑娘的痴傻之症,药石无灵,但若是遇上重大变故,受了刺激,兴许就好了。老奴想着,或许姑娘因祸得福了……”
温姨娘一听,心里细细回想一番,确有其事。她半喜半忧道:“阿蘅打出娘胎就一直痴傻,吃了那么多苦药都没用,连御医都放弃了。若是阿蘅能因祸得福好起来,我,侯爷……”柔唇微合,终究没说出来。
黎妈妈知道她的意思,自是安慰一番。
*
纵然是小心再小心,宋玉蘅还是差点露陷,她不得不将装傻进行到底,一问三不知,傻吃傻喝傻玩傻乐。她打定主意,如今这情形,只能韬光养晦,慢慢筹谋,再为将来打算。
不料翌日用过早饭,忽而来了一个丫鬟传话,让温姨娘带阿蘅去老太君院子里一趟。此去,必是为了阿蘅被谋害的事。所有人打起精神,全院似有一战。
宋玉蘅正发着呆,想着要怎么才能不露痕迹的“聪明”起来,突然就被忙忙乱乱穿戴起来,系了小披风,跟着温姨娘一道去了。
临行前,通过丫鬟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宋玉蘅已经猜出大半来。其实,若是要给阿蘅讨回公道,惩罚下毒手的人,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阿蘅看到了幕后黑手的脸。
“阿蘅,你记得是谁绑的那个结吗?”温姨娘最后一次问,带着令人心碎的声音。
宋玉蘅在脑子里搜刮半天,阿蘅的记忆,只在于美味的糕点,盛茶的杯子,有木屑的床脚,粗鄙的玩具,丫鬟头上亮晶晶的漂亮的簪,以及关于娘亲的点点滴滴,全都是开心的记忆,即便是濒死,也只记得那根青罗带子。
唉,傻容蘅,到了关键时刻,什么用也没有。
看着阿蘅一脸呆然地摇头,黎妈妈再也忍不住,叹气道:“这可怎么办,姑娘不记得凶手,姨娘偏又出门了,那些狠心丫鬟又没个听话的。老太君最是严厉,势必会怪罪姨娘没有能力照顾姑娘,要把姑娘寄养出去……”
有这事?宋玉蘅忙去看温姨娘,却见温姨娘唇色苍白,却依然含着笑,坚定又决绝:“阿蘅不记得也没关系,娘亲会护着你的,老太君要把你夺走,除非拿了我的命去……”
纵然阿蘅是个傻子,母女血亲,到底割舍不下。宋玉蘅相信,倘若真有人夺去阿蘅,温姨娘必定以命抵之。
一时之间,宋玉蘅的心猛地一动,一股暖流从心脏四处奔散,又是痛,又是烫。
不知是不是阿蘅心疼娘亲……
宋玉蘅从未感受过母女之情,也羡慕血缘的神奇,良久,默默用小胳膊搂过温姨娘的手臂,靠紧她,希望将阿蘅的爱传达给温姨娘。
同时,她也在心中祈祷。
容蘅,你可一定要想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