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载着逃亡之人一骑绝尘,身后数人策马紧随其后。
场务们仍在持续不断地用扫把和鼓风机制造滚滚大风和飞扬烟尘。
从山坡上远远看过去,那里就是一整片沙尘,混混沌沌,雾里看花。
片场忽然吵闹起来,先是一阵英文在乱七八糟地嚷着,然后是一声洪亮清晰的中文:“小嬴政从马上摔下来了!”
李铮的同事顺着下坡的小径走到一半,看这场景也是一惊,眼看就要杀青,可千万别出这种事。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身后一阵异响,他扭头看去。
李铮从刚才他们一伙人抽烟的地方,顺着斜坡,连跑带滑地冲了下去,脚刚到平地,就停也不停,大步朝着人群中狂奔。
同事还在半坡上,被这瞬息间发生的、堪比动作大片的身手震惊了,难以置信地向下走了几步,确定这坡度并不平缓,快步走就有可能要栽跟头,李铮是怎么做到的?
剧组围了一大圈人,把随行医生和简小楼围在了最里面。
李铮强硬地朝人群里面挤着,隔着前面的人缝看到简小楼依旧是躺在地上,旁边担架空着,没把人抬上去。
是伤到骨头了吗?不能随便移动?还是……
李铮挤得艰难,想请前面的人让一下,请让一下,让他看一眼已经被他丢失的爱人是否还平安。
但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来。
但离得近了,大家又很安静,能听到医生的问话。
“头晕吗?能看得清楚我吗?”医生问。
“头不晕,能看清楚。”简小楼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李铮站住了,没再向前挤。
医生:“这里疼吗?那这里?”
简小楼:“不疼,都不,我没事。”
导演是位美国人,英文问:“确定一切都好?怎么会摔下来的?”
简小楼答:“刚才不是说我不够狼狈吗?我想这么摔下来,应该足够狼狈,拍到了吗?”
导演:“拍到了……你知道这很危险吗?!”
简小楼:“我向驯马师请教过,知道摔下来的时候要怎么保护自己。”
李铮的编剧同事们也陆续来到了人群外围,询问有没有出事。
数人意外地看到李铮从人群中出来,一身狼狈,外套和裤子在山坡上蹭了不少植物汁液,身后还满是土。
那位亲眼目睹他是怎么搞成这样的同事,问道:“怎么样?小嬴政没事吧?怎么好好的坠马了?”
李铮道:“应该是没事,为了拍摄效果,故意摔的。”
几个编剧都说:“这演员也太拼命了吧?”
为了拍摄效果更出差,有很多演员是这样接近疯魔的态度。
比如今天执意要以坠马表现人物狼狈的简小楼。
再比如,在那部红遍全中国的年代戏里,宁晓妍为了更贴合落难孤女形象,一米七的身高减重到不足八十斤,拍摄在雪地乞讨的戏份,因为特效做不出来逼真的雪景,只能在大雪天实景拍摄,在雪地里跪了几个小时,拍完要别人扶着才能站起来,膝盖以下被冻到几乎没有知觉。
真心热爱表演的人,对演员这职业充满真诚的人,他们不会觉得这是牺牲、是奉献,他们在为表演而燃烧生命,是为了观众,是为了戏剧,但更本质的,是为了成全自己的热爱。
宁晓妍说,我不配遇到真爱吗?
她又说,我遇到简华,才知道什么是知己,什么是灵魂的共鸣,我愿意和他共度这一生,他也愿意,我们结婚是天作之合。
这位女明星骄傲地告诉李铮,这一切和你,没有关系。
十月底,《秦始皇》杀青。
次年五月,该片入围戛纳,斩获数项大奖,六月又在柏林电影节上大放异彩,九月份正式公映,在稍后举办的纽约电影节上,被选为闭幕影片。
这部电影后来成为讨论世界影史便无法绕开的经典之作,而片中最令人瞩目的新人演员简华,依靠少年嬴政这个角色,打开了从中国到北美再到欧洲的个人市场。
那是一九九八年,那年一月,年满二十岁的简华和中国知名女演员宁晓妍,在中国北京举行了盛大的结婚典礼。
李铮及父母都收到了邀请,李家父母只送了红包,找了借口没有去。
李铮去了。
但他没和新人碰面,婚礼开始他才到,在门外礼宾处送上了自己和父母的红包后,进去婚礼厅,在角落里站着观礼。当红女明星和潜力股小生的婚礼,宾客很多,没人注意到他。
简小楼掀开新娘的头纱,把戒指戴在她的手上,然后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是在关心她身体撑不撑得住吗?毕竟是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以前一切尚好时,李铮曾想过,以简小楼的乖张,和别人谈起恋爱来要怎么办?会受伤的。
是他错看了简小楼,简小楼不总是那样,至少现在,和相爱的女孩在一起就不是那样。
他摸了烟盒出来,还没拿出烟,旁边服务生提醒,对不起,这里禁烟。
他说了声抱歉,便悄悄退了出去,一如他悄悄地来过。
一见钟情的金童玉女,珠联璧合的王子公主,从此幸福生活在一起。
这真是一个极致美好的happyen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