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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植物人(2 / 2)


撞上一个破罐子破摔的司机,让孟越大好人生被迫转向另一个方向。

应泽无法接受。三个月里,他消瘦很多,精神状态也很差。一边强迫自己工作,一边还要照料孟家父母,此外兼顾肇事司机的审判,一心多用,唯独不会照顾自己。

孟越觉得,自己应该安慰一下应泽。可手指在键盘上晃了晃,几次打出开场白,都觉得过于苍白。

如果他还有身体、能自由动弹,那这会儿,或许应该给应泽一个兄弟间的拥抱。不管怎么说,应泽对他够意思了,是值得一生相交的人。可这会儿,自己连让应泽不那么难过,都做不到。

他最终打出一句:会好起来的。

同时,应泽的手机响起。孟越便没有直接把电脑屏幕朝应泽转去,而是先等对方讲完电话。

拨来的人是胡小姐,语气很急,似乎是嘉诚的生产线出了什么问题。

应泽听着,神色慢慢严肃,先前的一点脆弱迅速消散于无形。他很快说:“我马上过去。”

等挂断电话,应泽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捏了捏,似乎在整理情绪。片刻后,他说:“孟越,我得去厂子一趟。你的病房在C栋十五层,32号房,记住了吗?”

记事本上飘出一行:记住了。

应泽看了,视线网上微微一挪,见到孟越前一句话。

他像是笑了下,只是这个笑容过于短促。

电脑晃悠悠地落下来,落在椅面上。

片刻后,应泽试探着叫了声:“孟越?”

无人回应。

应泽转过脸,深呼吸。

他喃喃自语:“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应泽重新拿起手机,给孟越父母打电话,说公司临时出了状况,自己得赶过去。

那头,孟英哲怔了怔,说:“好,工作要紧。”

等电话挂断,岑丽珠在一边问:“是谁呀?”

孟英哲整理一下心情,轻声回答:“是小泽。说是嘉诚有什么问题,手下人处理不了,得他去做决定。看语气,好像还挺急的。”

岑丽珠颦眉:“这样。”

孟英哲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妻子的手,温声细语,说:“咱们出门的时候,你不是把鱼都处理好了?没事,小泽说了,他之后让司机送咱们回去……我原本想拒绝他的,不麻烦人家。但后来一想,小泽那孩子,一忙就是一整天,总顾不上吃饭,光咱们撞上的都多少次了?咱家臭小子之前也说过这事儿,现在他躺着,小泽忙前忙后,咱们得给他把后勤工作做好。我就想,待会儿咱们请小张一起吃顿简单的午饭。你再把鱼做了,请小张把餐盒给小泽带过去,这不就齐活儿了?实在不行,我跟着去一趟,你在家里休息。”

岑丽珠叹口气:“也好。”

他们身前,就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身上挂着各种仪器的孟越。

……的身体。

而孟越本人,此刻坐在床上,一次次试着躺下、起来。他调整姿势,尽力让自己的每一个动作细节都与身体相同。可惜这样折腾很久,他仍然被身体拒之门外。

在终于承认这点时,孟越甚至没有多少失望。

是啊,哪有这么简单、便宜的事。

他下床走去窗边,看着上面摆的盆栽出神,调整情绪。

自家家底不错,但还没到能长期住VIP病房的地步。应泽倒是出得起这个钱,但显然,孟英哲夫妇不会点头。他们最懂分寸,知道什么样是“相互扶持”,什么样是自家占应泽便宜。所以孟越躺在普通病房,是中间一床,两边都有其他病人。

医生查房时,孟越听到他们和另一床病人说,3号病人的身体状况,完全可以出院、回家照顾。

而3床病人的家属则说:“2床指数不是比我们家还好吗?他们都没出院,我们怎么能出。”

有一个护士说:“我们院的床位比较紧张,很多人想进来。”

那床家属道:“2床呢?他们走,我们就,”一顿,“……考虑一下,要不要走。”没把话说死。

护士就不说话了,叹气。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

孟英哲夫妇在病房里待了整整一上午。他们带了很多东西,有孟英哲在孟越小时候写的一本、也是他这辈子出的唯一一本童书,上面都是在孟越小时候,他带孩子,信口编出的故事。后来儿子到叛逆期,整天想着组乐队。孟英哲不觉得这个爱好不好,在孟越那一伙弟兄被迫四散,只好放弃“梦想”时,他还有点遗憾。

只是那几年,眼看着孩子大了、离自己越来越远,记忆里总爱缠在自己身边的小豆丁变得分外可爱。孟英哲自觉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笔头更好使。于是在某个天忽然决定,要把从前胡诌的东西记录下来。后来集结成册、出版。

他坐在孟越床边,慢慢念了两个故事。孟越身体躺在床上,没有丝毫反应。孟越本人则站在一边,眼眶发酸。

等到孟英哲读完,岑女士帮他整理一下头发,从袋子里又拿出一本册子。

她先是笑了笑。不化妆、又在过去三个月里老去很多后,岑女士终于有了些五十岁的样子。但她眼角的细纹都很温柔,这会儿说:“前两天,有学生聊这个段子,我觉得蛮有趣儿的,想着要不要试一试。来了啊。”

她翻开那本册子,开始读。

孟越脸上的感动渐渐化作僵硬。

岑女士继续读。

孟越脸都要绿了。倒是旁边两床的家属,听着听着,露出点羡慕的表情。一家说:“我家臭小子可写不出这种东西。”

另一家说:“你们连这个都留着?唉,之前觉得没必要,可现在想想,闺女起不来,我们却连个念想都没有。”说着说着,眼里浮上一点泪花。

孟越:“……”

他郁闷不已,心道:我也不知道这玩意儿还留着啊!

竟然是他小学时候的作文。

听到最后,孟越简直心如止水。

到十一点多,孟英哲夫妇站起身。岑女士温柔地说:“小越,我们明天再来看你。现在案子结束了,有的是时间。”

孟英哲也说:“你妈明天早上有课,要到下午。你好好在这儿等着。”

夫妻二人相互搀扶着下楼,到医院门口,上了应泽派来的车。孟英哲夫妇并不知道,儿子就在副驾驶位上坐着。

孟越的想法,则是等到了家里,司机离开以后,自己再用写几个字表明存在。到时候屋里只有一家三口,说话都方便。不像在医院时,周围都是人,他要是敢骤然拿笔,恐怕明天就得上海城日报和《走近科学》。

他想得很好。奈何等到父母加上司机小张吃完饭,岑女士面上露出疲色,回屋午睡。孟英哲则按先前所说的那样,直接坐上小张的车,说到做到,要把妻子做的松鼠鱼、加一盒米饭,给应泽送去。

他们商量送饭一事时,孟越还没到病房。面对这种情况,他无奈,同时觉得父亲所想不错:这个点,又有突发事项要处理,应泽一定、必然,没有吃饭。

应泽家中情况复杂,如果自己爸妈能给应泽一点长辈关怀,孟越也算喜闻乐见。

他慢慢安下心,准备等父亲回来之后,再动笔、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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