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县县令在屋中来来回回绕了几十圈,面上愁色不减。
外面仆从进来通报,道是那姓严的富商前来拜见。
商县是个颇小的地方,但因为占了临边的便宜,来往行商很多,硬生生把这小地方撑得繁华,在这里做县令,油水也很是不错。
不过一听说打仗的消息,这些富商就跑了一半,还有一半不是想着留下来发点国难财,就是想找机会回北齐去,在两国之间往来久了的商人,都知道北齐比南晋太平。
这位姓严的,前不久才来,倒是懂事,一来就找上了县令府的门,又是请客又是送礼,自称是来学学规矩,一通马屁拍得县令那叫一个舒坦。
没人不喜欢嘴甜的,县令一把年纪了,看那小严老板就跟看晚辈一样亲切,跟他喝了两回酒,便知道小严老板是富商家的少爷,父亲派他出来自己历练。
这小严老板头一次自己掌握大权,实在没什么经验,以为边境缺粮,自己带着粮食去卖便一定能销售一空,却没想过这里的人能买得起粮的早就买了,剩下的都是望价生畏,宁可先把自家的存粮吃完的。
偏偏小严老板带的粮食多,起初在繁华一点的地方还能多卖点,越往后走,买的人就越少。他千辛万苦运来的那十几车的粮食总共也就卖出几车,可想而知,这一趟是亏了的。
县令自然不会在意一个毛头小子亏不亏,反正自己该收的都收了就行了。
可谁知道附近忽然发生了那么大的事?
二十万粮草被烧,恰好是在这粮商来的时候,县令疑心一起,便觉得不对劲起来,可具体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
只知道万一这位小严老板真有问题,自己这乌纱帽恐怕也保不住了。
现在这姓严的居然自己找上门来了,也不知道是做什么来的。
县令想了想,让府上家丁把守住其他的门,又召来一部分人守在待客的正堂周围,以便随时能把人拿下,做好准备,才让下人把人带进来。
柳岐照例不是空着手来的,他连个小厮也没带,从进门起他便感觉县令管家的态度比起之前不是那么好,会客堂周围更是藏了不少人。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假装没有注意到,进屋以后笑着将伴手礼送上,又寒暄了两句。
县令甭管心里怎么想,表面功夫还是齐全的,等下人们上了一壶新茶,才问道:“小严老板这次来,可是有什么事?”
柳岐笑着道:“我这次来,是两件事,先是要与您道个别的。”
县令心里立刻警觉起来,身子往前,脸色也冷了下来:“道别?”
柳岐假装没看出他的反应不对,道:“正是。大人知道,小子来这里生意没做成,反倒搭上了路费,雇来的人多在外面待一天,那这工钱、吃食便要多费一天,倒不如早些回去。”
县令立刻便觉得他是事成以后心虚,要逃走,脱口就要喊一句“来人”。
柳岐却又道:“这第二件事嘛,是我想将这剩下的粮食捐出去。”
县令刚喊完,便听完这句话。
柳岐一愣,看着跑进来的人,搞不清状况似的:“嗯?怎么?”
县令尴尬地顿了顿,干笑了两声,改口道:“去叫厨房备一桌菜,待会留小严老板在我这里吃一顿。”
柳岐连忙道:“这怎么好意思,县令大人真是抬举小子了。”
“哪里哪里,小严老板那就与我的亲侄子一般,你回去之前,我当然要尽尽地主之仪。对了,你刚才说什么?”县令急迫地问。
“哦,是捐粮的事。您看我来的时候,花的路费就比我卖出去的粮都多了,这要是把剩下的粮食都带回去,运送的花费多不说,又听说这边到处都是土匪,来的时候我不知道,运气好没有碰到,可走的时候万一就碰到了呢?”柳岐一脸的担忧忐忑,“再说,就算能把粮食都带回去,我跟我父亲也交不了差,想来想去,还不如把粮食都捐了,这不,边境要打仗,正好就捐给军中。”
县令听得恍恍惚惚。
他刚才还怀疑这位没准是个盗军粮的贼人,现在贼人就跑过来往军中捐粮了?
柳岐继续说着:“就是……小子这也是头一次捐粮,不知道找谁去,便想求县令大人牵个线,再者,县令大人可否给小子写份证明,让小子回去能跟父亲交个差。”
县令这会儿明白了。
恐怕还真是自己误会了小严老板,他这是见生意做不成要回家了,又怕被责怪能力不济,便想出这败家法子交个差。只要说这粮食是捐给军中了,他这位县令写封表彰信帮着美言几句,那回去以后,这小子的父亲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顶多奚落打骂一顿,却不会对他失望。
这小子倒是精明得很,就是这精明用不到做生意上。
县令一边暗暗替他可惜,一边心情又好了起来。
这人通过自己捐粮,那也算是有自己的一份功劳啊!
县令复又热情起来,连忙说好,与柳岐讲明了章程,并当着他的面修书两封,一封给知州递去讲明情况,一封则是柳岐要的表扬信。
写到第一封的时候,又问了问:“小严老板,你打算捐多少粮食?”
柳岐道:“小子手里就剩着六七千石的粮食,回程路远,算算路上的损耗,估摸着两千石差不多,剩下的五千石便捐出去,对了,这骡车也可以一并捐出去,否则回程路上还要找人喂养骡子,麻烦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