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护国寺。
白衣僧人走出禅房,眼皮轻抬,朝等候在外的李凭瑞无声施一礼,李凭瑞亦回一礼,随后梁冶出来,细声道:“李大人,陛下有请。”
李凭瑞颔首,独自入内。
禅房里茶上白气未散,淡淡的檀香味缭绕,桌上有一只白净瓷瓶、一盏灯和一张写着批命的纸条。
说来承兴帝亲自来走这一趟还是为了安王。
皇帝想起褚琰命格也算坎坷,又想起护国寺有一高僧,太后常赞之,便想来替褚琰算算命格。
承兴帝平日对这些东西不敢兴趣,这回除了一时兴起,或许还有些别的缘由,也不知批命写得如何,反正从承兴帝那心事重重的模样上看不太出来。
李凭瑞坐下后,承兴帝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朕昨日收到一密函。”
李凭瑞了然:“陛下,可是安王殿下的消息?”
承兴帝直接将那密函丢给他。
倒也没有什么重要的内容,是柳侯爷写的,一是报平安说安王已抵江城,二是说南晋边关查得愈发严格,来往商船都要备案,他的人想走水路混进去有些难度,打算考虑扮成陆商从惠州出境。
这密函跋涉半个北齐,为了不走露风声让别人猜测,没有用加急令,故而已经是半个月之前的信了。
承兴帝以闲聊的口吻道:“他入南晋,将近一个月了,朕只给他十二个月份的期限,两百万白银,你说,他如何能凑出那五十万石粮。”
李凭瑞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恕臣一时想不到主意,五十万石不是小数目,我朝士兵一人一月食一石之数,五十万石可令十万士兵行军五日。如今南晋粮价高涨,千金难求,殿下带去的银钱虽然不少,可去掉吃穿住行,能取十万石粮食已是极致,若是殿下在那头用本金买租田地,一年之内也产不了那么多,五十万石于如今的南晋来说都是负担,何况是仅带了一百人马无根无基的安王,加上南晋如今严禁粮食流出,大量买卖粮食,必会引来官府搜查。”
承兴帝幽幽一叹:“这话你早该对他说一遍。”
“便是臣说了,殿下也会坚持要去的。”李凭瑞笑道:“陛下不必忧虑,筹五十万石是功,筹十万石亦是功,何况安王既然说他有办法,那恐怕筹得不止臣估计之数。陛下送安王殿下出去,不就是想让殿下有功傍身吗?”
承兴帝道:“朕让你在朱廷一事中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提及他的功劳,又让他以赴封地之名暗中筹粮,你可知朕的意思?”
按原本的计划,褚琰应在成国公一事中继续深藏功与名,但承兴帝却临时起意,让李凭瑞将安王在谋划中所做之事尽数讲出,后承兴帝又以“安王在封地静心修身”为名,暂缓对他的封赏。
李凭瑞心中早有猜测,只是身为臣子,这种猜测是万万不能说的,此时承兴帝会自己提出来,李凭瑞也不感到意外,但面上斟酌了一下:“臣……明白。”
承兴帝却抬头看了他一眼:“既然明白,犹豫什么?”
李凭瑞面色淡定,语气里多了几分恭谨:“臣本无心弄明白,只是陛下提点了这么多,臣不明白也该明白了。”
承兴帝立刻便听出这话的潜台词是:臣忠于您,无心揣测别的,但若是您想要臣想别的,臣便去想。
承兴帝心里更加满意了几分。
“朕是让他立功,亦是为难。去南晋筹谋的主意是他自己提出,他清醒不过一年,更从未出过远门,却敢把主意打到南边,说他不走寻常路也可,说他不知天高地厚也可。朕给他定了难上青天的五十万石,是为让他知晓纸上谈兵不可取,方案说得再可行,也得考虑实际。”
李凭瑞暗暗想:万一真让安王凑全了呢?
承兴帝却是跟他想到了一块,又道:“可若是他真做得到,那朕便也无需担心他空有点子,而无脚踏实地的本事。”
李凭瑞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安王殿下年轻,缺乏磨炼,此番的确是个好机会。”
承兴帝见提点的差不多了,便将那微微卷曲的纸条推到他面前:“凭瑞,春闱将至,这一批门生如何培养,你应当清楚的。”
李凭瑞当即坐直,郑重地接过纸条:“臣知。”
他垂下眼,见那批命写得极简:多智必挫,方成大能。
不久后的春闱,李凭瑞作为主考,自然可以收揽一批无依无靠的寒门子弟。
这些门生说到底还是天子门生,但也必须有一些人,除了忠于皇帝外,还要与他齐心,或者说,与未来的储君齐心。
陛下这是在借他的手替未来的储君铺路。
而不出意外,在陛下心目中,那个位置暂且不会有第二个人选。
说完话,承兴帝先行一步,去赏寺外的梅花。
李凭瑞借灯芯火烧了纸条,出门去,又与那位僧人相逢,他们彼此停下了脚步。
僧人道:“何为大能?”
李凭瑞一愣,随即意识到这应当是承兴帝问过的话。
僧人自答:“天人之才,四海之幸。”
李凭瑞双手合十:“多谢大师相助。”
僧人微笑着颔首。
荆州城外的大合山上,已经跟着褚琰带来的专业士兵操.练了许多天的土匪们——现在已经该称严家军了,刚刚停下训练,排着队去打饭。
从村庄里被接回来的娘子和老人们端来一锅锅冒着热气的吃食,小孩子们懂事地在一旁分碗分筷子。
话说这褚琰来了以后的这些天,大伙的伙食立刻就上了一个层次。
别看米饭馒头该糙还是糙,那是因为这地方匪多粮少,粮商们都去别处了,留下的根本就没什么好粮食。但是完全能管饱,以前吃完一碗就舍不得添,现在添个两三碗绰绰有余。
还能隔个两三顿就吃到一回肉,褚琰直接把附近几个村子的家禽都收了回来,还买了些鸡仔猪仔,在山上辟了一处地方,交给老人和女人们喂养,这样竟还肯给他们工钱。
这些农民实在,觉得自己能吃饱吃肉有人庇护已是天大的恩了,不肯再收工钱,但褚琰还是让柳岐记着账,等日后再当作赏金送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