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朝堂上,文武百官齐列,承兴帝让人将褚赫押上了堂,跪在屏风之后。
梁冶正要宣“有事起奏无事退朝”,承兴帝就抬起手来制止了他,直接点了靳和的名字。
靳和站出来,将折子呈上:“臣状告成国公朱廷四项大罪。”
承兴帝道:“说来。”
靳和走上前来,竟是面朝诸位臣子,而非皇帝:“其一,朱廷收买宫女,欲以下毒之计谋害皇后及三皇子。陛下派周统领暗中搜查,终于抓到被收买的宫女,审问之下方得出真相……”
此事还要从承兴帝的密探从梁州回来的那日说起,他当时刚得知平城郡王背后有南晋奸细教唆,且睿王谋乱也与这奸细有关,一时起了疑心,便叫来褚琰问话,褚琰当时暗示自己的毒可能不是睿王下的,承兴帝便查出褚琰应是在宫里中的毒。
最先查的自然是当初褚琰居住的慈仪宫偏殿,知道皇后会时常派人给褚琰送些东西,有时候是春茗送,有时候春茗离不开皇后身边,便派小厨房里擅长做糕点的一个叫做月芽的三等宫女去送,慈仪宫管洒扫的宫女太监说,这个月芽除了会来送东西,有时候不送东西的时候也会去偏殿,说是见大皇子可怜,想看看他可缺些什么。
宫女太监只当她是心善,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周统领却立刻起了疑,他按照承兴帝的吩咐,偷偷将一包和那种毒药模样相近的药放进了这宫女的枕头底下,果不其然,那宫女见了这毒药,还以为是幕后主子派人来放的。
褚琰中了睿王下的毒人尽皆知,但真正投毒的人却会立刻联想到自己放的毒药,月芽的主子差人来说躲躲风声管好自己的嘴,此后便再也没人来接触过她,一开始她还提心吊胆,可一段时间以后都没有人来找过她,她便放心下来。
所以月芽再次见了这包“毒药”,只以为是又要重新下毒了的意思,根本没多想,然后便在下毒之时,被周统领抓了个正着。
这毒自然是下给皇后和褚锐的,并且已经持续了将近半年,她也不是顿顿都下,是有间隔的,这样皇后和褚锐就算偶感身体不适,也不会察觉到是中了毒,更不会被御医查出来。
而慈仪宫就是她拿毒的地方,褚琰那里是无人问津之地,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关注,反倒是凤仪宫人多眼杂,稍有不慎就可能暴露。所以由褚琰身边的宫女从幕后主子那里拿药,月芽每次要用药的时候,便从慈仪宫的宫女那里取一点,当天立刻用完,这样就不用担心药放在身边会被发现。
靳和说得没有那么详细,但三言两语勾勒出的事情已经让全场人震惊无比,同样是头一次听说的褚锐更是当场懵了。
众人都知道今天肯定要提成国公安排刺杀的事,成国公一脉都备好了反驳之辞,谁能想到靳和没先从刺杀说起,反倒提起了一场无人知晓的下毒案!而且还是陛下不吭不响地派人查出来的!板上钉钉的事!
很快便有人想到,成国公一个外人,又不能进后宫,怎么可能收买宫女?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到那屏风上,但却看不到屏风后面的人,只有褚锐站的角度能瞥见一点——那后面的褚赫分明在身子发颤。
靳和又道:“其二,朱廷结党营私,联合多位臣子,诬告朝廷重臣,伪造证据,迫害忠良。”
当即便有人想到了右相一事,不知情的人心里疑惑,这右相不是都被判决了吗?这个说法又是哪里来的?也是陛下授意的?
知情的人心里则“咯噔”一声,倘若靳和先说这事,他们还可以辩驳一番,可靳和先说了板上钉钉的下毒一事,成国公已经扣上了谋害皇后皇子的帽子,他们总不能为一个罪人说话,而且那“多位臣子”里,还指不定就会有他们自己呢。
唯有刑部尚书吕明志语气疑惑:“蒙陛下信任,命老臣与大理寺卿一同追查此事,臣抓住了李凭瑞手下门生李崇意,此人亲口招认他的确是南晋奸细,臣也的确从他供出来的联络点找到了李凭瑞的亲笔信。”
靳和一点头:“吕大人公明严谨,那李崇意是奸细不假,却不知你查到的其他证据,本就是假的。”
他忽然看向旁边神色一直淡定的左相,道:“吕大人想必还记得,秋猎之时,陛下留左相监政,不出五天,陛下便在行宫得到了李相勾结南晋的消息。”
有人心中腹诽:这又能如何,就因为左相刚好在这个时候状告了李凭瑞,而左相又跟成国公是一党,便能说是成国公诬陷李凭瑞了吗?
还有人隐隐想到了某一种可能,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
就在这时,皇帝开口了:“让他上来吧。”
梁冶点了点头,亲自出门传唤,诸位大臣回头观望,不一会儿,竟看见一个人素衣简冠,平稳走来。
在场朝臣皆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不是说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吗?不是说已经被判决了吗?现在的这个人,除了脸上气色不好之外,哪里像是受过刑的人?
有人不禁看向吕明志,李相受刑是吕明志亲眼看到的,但现在他也明显一副震惊无比的样子。
唯有靳和笑着迎上去:“李相受苦了。”
李凭瑞借着他的搀扶,慢条斯理地跪下行完礼,才道:“为陛下谋事,不算辛苦。”
承兴帝道:“李卿免礼,你可有话要说?”
李凭瑞点了点头,张口便是:“臣今日也要状告一人,那便是臣自己,臣要告自己失察之过。”
承兴帝摆摆手:“朕已免了你的罪,是那忘恩负义的畜生不安好心,何况睿王谋反一事,也是你提醒朕,算是抵了过了。”
这简短的对话已经在每个人心中炸起惊雷,即便善于计谋的人也猜不出这盘棋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哪一步开始的。
万里之外,已经启程的赴梁队伍中间的马车里,褚琰躺在铺得软软的垫子上,盖着毛毯,轻描淡写地道来:“本来我知道的也不全面,因为不确定父皇愿意让我知道多少,所以没有问过,不过我出发前,请求见李相,父皇应允了。”
新晴问:“李相把事情都告诉您了?”
褚琰点头:“其实也是父皇默认让我知道的。还得从六皇叔的事说起,六叔谋反之事败露之前,李相就接到过一封匿名信,提醒他睿王有反意,李相立刻禀报给了父皇,并协助父皇设了圈套,诱睿王暴露。”
新晴吃了一惊:“这么早的事?”
柳岐道:“我听我父亲说,睿王谋反败露,是因为父皇收到了一封举报的奏折。”
褚琰道:“是李相的奏折,却不是匿名,之所以这么说,就是不想有人将这举报之人追查到底,因为父皇和李相,都想暗中查一查匿名信的来路,不愿大张旗鼓。”
“查到了吗?”
“没有。”褚琰道,“那封信至今来路不明,李相对比了朝堂上所有臣子的字迹,包括已经请辞的、罢免的,还暗访过各家没有官职在身的幕僚,对比过所有在外留下过字的官家子和考生的字迹,却没有一个字迹符合。”
柳岐忽然想到什么:“为什么是寄给李相?”
褚琰暗暗感慨,别看他家王妃平时不愿意想事情动脑子,可其实还是很敏锐的。
“李相也正是想到了这个,诚然,他是父皇身边的宠臣,可父皇身边的人不少,为什么偏偏选中了他?当然,这有可能只是一个巧合,但李相不免对周围的事物更警惕仔细了些,所以他发现了自己的得意门生李崇意有古怪。”
新晴回想了一下:“李崇意就是那个南晋奸细吧,所以并不是右相指使他,右相也根本不知道他是奸细?”
“没错。”褚琰道,“当时李相只是觉得他古怪,却无真凭实据,便没有禀告父皇,而父皇虽然也想知道信的来路,却并未真正在意,父皇那时因为六叔的事,一心想收回各方兵权,他第一个收回的是岳父手里的兵,并不是不信任岳父,而是他知道岳父忠心耿耿,一定会配合他。”
柳岐点点头:“这个父亲也与我们说过,他当时说陛下并不是对我们家有了忌惮之意,而是让他出来带头做个榜样。”
战功累累的壬亭侯都果断交了兵权,何况是某些常年坐镇京师,吃着家族底蕴的世家呢?
京城里势力最大、行事最霸道,最该引皇帝忌惮的世家,正是他成国公府!承兴帝最想收回的,其实是成国公府的兵权。
京城朝堂之上,李凭瑞面对四周质疑的眼神,泰然自若地讲着:“诸位还没忘六公主遭绑架那事吧,平城郡王得到的假消息,乃是从京中得来的,不瞒诸位,这假消息,正是从我李府递出去的,因此才叫平城郡王深信不疑。”
皇帝拿到密探传回来的消息后,单独召见李凭瑞,问他是怎么一回事,李凭瑞当即请罪,将李崇意的种种不对劲说了一遍——诸如临摹他的字帖、会见一些他从未见过的人等等。
放在平常,以李凭瑞对他疼如亲子般的宠爱绝不会在意,可一旦起了疑心,便会如鲠在喉。
承兴帝自然是相信李凭瑞的,否则李凭瑞拿到那匿名信,不上交便是了,何苦这么七折八弯地绕着,于是那头周统领在查宫中下毒案的时候,李凭瑞也在查这李崇意的事,果真便查出了李崇意往京城外递信的事,算算时间,那信正是寄往梁州的挑拨之辞!
“恐怕诸位都想不到。”李凭瑞似笑非笑,“就在吕大人搜出来的那个李崇意与人接头的院子附近,同一条巷子里,住着一户人家,不巧正是成国公的乳娘一家。”
乳娘一家或许说明不了什么,但足以让人关注这样的巧合,几次三番地试探以后,李凭瑞便确信了,成国公府始终都知道这位奸细的存在!
一位二皇子派臣子按捺不住地问:“您的意思是,成国公与那奸细勾结?”
李凭瑞淡定道:“我并未这样说,房大人这么着急做什么?说不定只是朱廷的乳娘无意中发现了李崇意与人勾结,便报给了朱廷,朱廷才会命她一家人暗中盯梢,可无论是何种原因,朱廷分明知道李崇意举止鬼祟,却不告知陛下,诸位大人难道不觉得蹊跷吗?”
那名臣子嘴角抽了抽:“倒不知李相何时成了满口猜测之人。”
李凭瑞不禁笑了一声:“房大人可别说,偏偏就是这满口猜测,才引出这背后的事,陛下,此事安王殿下可谓功不可没啊。”
堂中众人又懵了:什么殿下?安王殿下?没说错?这又关安王什么事啊!
只听承兴帝感叹着道:“满朝文武加起来,不及琰儿一人能替朕分忧。”
作者有话要说:我还是没写完真相篇……T^T为什么!!
这章连着昨天的补更一起~
元旦快乐,还是发发红包,弥补一下昨天的更我晚了这————————————么久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