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你是在说本宫没有为琰儿考虑?”
柳岐抿了抿唇:“娘娘一片护子之心,只是一时心急。”
他跪在地上,看不到皇后的神情,只是在压抑的沉默过后,听见皇后冷笑一声:“一时心急?那好,本宫不急,总归也用不了多久,待谣言平息,我看你还能找出什么借口?”
偏殿。
“你见不到李相,便想让我去?”褚琰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不自禁地“哈”了一声,“你都见不到的人,我能怎么办?”
褚锐看着他:“大哥在父皇面前受宠,与李相也没什么瓜葛,与我是不同的。大哥才能过人,我相信大哥一定有办法。而且……我总觉得你应该知道些什么。”
褚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不必捧我,没用,也不必试探我,我能知道些什么?”
褚锐迟疑了一下,道:“睿王造反时,曾绑了你……”
褚琰眸光发冷:“你也知道睿王绑了我,李相勾结南晋挑拨睿王,险些置我于死地,你却想让我去牢狱里与他接应,好想办法把他救出来?”
褚锐被这话堵住了,半晌后,他讷讷地说:“李相绝不是这种人,他不可能勾结南晋。”
“那又与我何干?”褚琰反问道。
褚锐想了片刻,下定决心地咬了咬牙:“大哥,李相出事,意味着他身后一派人都会被连累,这其中有不少人……是支持我的。左相如今是二皇子派,若是我们不能洗清李相的罪名,到时候他们趁虚而入安插人手,褚赫背后的势力将会占据大半个朝堂。我不知道你同我是不是一心,但我知道,一旦褚赫得势,他不会放过我们两个嫡子的。”
褚琰就像是听完了一段家常般,满不在乎地说:“他安插势力,你也安插不就得了,怎么,朝堂上那么多大臣,还不够你挑的,非要揪着右相的势力不放?”
褚锐道:“不行,我若此时弃他们,之后还有什么人愿意跟随我?而且,现在都还没站队的,就算我此时拉拢,也不会轻易跟我……”他话音戛然而止,显然是意识到自己说多了。
褚锐嘴唇张了张,好半天才道:“大哥……有人说你是渔翁,可我、我不信。我知道,你只是不愿意牵扯进来,但是,大哥你想想,就算你不掺和,万一别人还是不肯放过你呢?”
“我与你是亲兄弟,最起码,我不会害你。”
“大哥,你哪怕,浅浅地给我指一条路也行啊。”
褚琰半斜在案几上,用胳膊托着脑袋:“你怎么就非觉得我知道些什么?”
“……”
“懂了,杨知行。”褚琰故意拖长声音念出这个名字,勾了勾嘴角,“对吧?”
褚锐没有说话,但尴尬的神色已经出卖了他。
褚琰默了一阵,不知是否在斟酌,就在褚锐以为他不愿意说了的时候,褚琰忽然开口:“你这个时候与褚赫争,毫无益处,我若是你,就不会管这事。”
褚锐期待落空,脸色难看了起来,但语气还是平稳的:“大哥……你若是不愿指路,便算了,是小弟叨扰了。”
说完,他朝着门外示意了一下,先走一步。
褚琰在他之后出来,正殿堂屋的门还紧闭着,两人只能在外面站着等,宫女们搬来了凳子,还递上茶水,守在两边托着盘子。
褚琰润了润喉咙,便挥退这帮宫女。此时褚锐已经调整好,跟没事人一样,笑着对他说:“大哥倒是怜香惜玉。”
“不要乱说。”褚琰斜他一眼,“你大哥可是有家室的人。”
褚锐:“……”
等了一刻钟的功夫,褚琰有些坐不住了,直接上前敲了敲门,守在门口的宫女想拦,一旁的大公公使了个眼色,才又退开。
里面很快便有人开了门,是皇后的大宫女春茗。
“安王殿下。”
褚琰点头:“请问母后与王妃可聊完了?父皇那边还让我们回去呢。”
春茗笑道:“娘娘和王妃聊得投入,怕是还有一阵子,两位殿下可先去,稍后奴婢为王妃引路便是。”
话说至此,倒叫人不好拒绝,褚琰往里扫了一眼,三面有屏风珠帘装点,一眼看不到里面,也听不到什么声音。
他收回视线,道:“不必,我正好也有事要同母后商量。”说着,直接推开了半开的门。
顿时,屋里的宫人都齐齐迎上来拦他。
褚琰更加心觉不妙,这些人根本拦不住他,他几步便越过了屏风,一眼看到柳岐正独自跪着,皇后根本已经不在了。
褚琰心里一颤,抓住柳岐的手臂。
柳岐抬头,冲他轻轻摇了一下。
褚琰却不想辨认这是什么意思,直接一使力,将他拽了起来:“我们不跪了,走。”
柳岐想说些什么,看到褚琰生气的脸,又咽了回去。
反正他也想跟着褚琰走,至少现在他不想让他离开自己。
“站住。”到门口时,皇后的声音才迟迟传来,她从里间露出身影,有些气愤地问,“阿琰,你这是做什么?”
褚琰冷漠地回视她:“来接我的王妃。”
“你倒是心疼你的王妃,可为娘却是怕你被蒙蔽了理智,阿琰,只为这么个事,你就要闯我的正殿,用这种语气来跟我说话吗?”
这么个事?
褚琰忽然明白自己在一瞬间迸发的火气从何而来的。
不是气柳岐被罚,柳岐没那么娇气,而是单单一想,便能想到柳岐在跪在那里之前,受了多少侮辱,有多么不被看重。
他以为皇后顾及自己的面子,怎么都该收着点,可现在甚至想骗他先去父皇那里。
然后呢?她可以把柳岐留下,想罚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届时就算褚琰知道了柳岐正在被罚,也不可能当着承兴帝的面直接离开。
褚琰:“若是柳岐有什么做错的地方,母后可大方告诉我,他若真该罚,我必定不会阻拦,可是您却是要藏着拦着,莫非是母后自己也觉得罚得不应当吗?”
皇后面带疲惫地看着他:“他招来谣言,顶撞皇后,若他是女子,我还得说他犯了三从四德,沉塘也不为过,哪一点当不起罚?他总共才也跪了不到半个时辰,你这般紧张,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将他置于死地了一般。何况你问问他,可是我要他跪的?”
柳岐扯扯褚琰的袖子,摇了摇头。
春茗自然是站在皇后那边,见皇后气得不行,打抱不平般地站出来,将柳岐说过什么话大致重复了一遍。
“娘娘也是为了您着想,才想为您府中添人,何况已经做了让步,答应过几个月再议此事,谁知王妃不依不挠,非要让娘娘应允等您及冠再说,娘娘不应他便不起来。说到底,哪有做王妃的拦着王爷不让纳侧,还要逼着皇后立下承诺的道理,王妃这眼里,可还有娘娘半分了?”
褚琰不为所动地看着她:“那你这眼里,可还有我半分?”
春茗一噎,不敢再说话。
她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各宫皇子妃子见了她都要客气些的,安王一直以来也对她颇为和善,才让她敢说那些话,可真要论起来,她一个宫女那样说王妃,终归是不合适的。
“罢了,阿琰,你不必拿我身边的人撒气,你要带走人,那便带走吧。”皇后语气软下来,“我算看出来了,你与柳岐关系这般好,我也不愿强迫你们,伤了我们母子二人的感情,既然柳岐说及冠,那便等到你及冠吧……”
“错了,母后。”褚琰冷冰冰地说,“及冠是柳岐说的,我没有答应。”
皇后眼里多了些期待:“那……”
“我这辈子,都不会纳妾,母后还是趁早死了这心吧。”
皇后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褚琰毫不犹豫地转身,带着柳岐离开。
褚锐在外头听到了里面的争执,一脸看壮士的神情看着出来的这两个人,听到屋里传来春茗的惊呼,才赶忙冲了进去。
褚琰没有管身后发生的一切事。
他在外面找了处隐蔽的亭子,将柳岐抱到石桌上,按了按他的膝盖。
柳岐按住他的手:“我没事,才跪了那么一小会儿功夫,还没在家里跪祠堂的时间长。”
褚琰问:“柳侯爷还会让你跪祠堂?”
柳岐笑笑:“罚过几次,每次都说让我跪上两天长长记性,结果两个时辰就放出来了。”
笑完发现褚琰不跟着笑,柳岐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褚琰……”
喊完他名字,又发现自己没想好要说什么,临到嘴边现凑了一句:“你……你刚才那样,会不会有人去父皇面前告你个不孝啊。”
褚琰:“那便告去。”
柳岐心里有些难受:“我不想你被说不孝,我已经给你添了好多麻烦……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有点。”
柳岐被这两个字弄得垂头丧气:“对不起……”
褚琰捏着他的下巴,让他与自己平视:“我气你要自己担着。不是说好了推给我吗?”
柳岐诚实地说:“我不想什么都让你帮我担着,而且……我想自己说出来,我就是不愿意你跟别人好。”
“那又为什么说等我及冠再纳妾?”
“因为……我说不过皇后娘娘。”柳岐叹了一声,“我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能用缓兵之计了。”
“为什么是及冠?”褚琰问出口的时候,心里隐约想到了一个答案。
柳岐定定看了看他,两只胳膊往前一伸,把自己贴在了褚琰怀里。
“等你及冠,我就十八了。”
我就十八了。
只这一句话,褚琰便觉得为这个人倾尽全部也值。
他想要这个人高高兴兴地留在自己身边,从此不必为了纳妾和子嗣的事担惊受怕,他想再深一些地去爱这人,让他相信自己永远不会变心变卦。
何止十八,就算八十,他也只给他。
褚琰忽然转过身,背起了他。
柳岐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腿真的不疼。”
褚琰:“我知道,我只是想背你。”
柳岐便乖乖地趴在他背上。
感觉温暖极了。
走了一会儿,褚琰忽然说:“我们走吧。”
柳岐没反应过来:“啊?去哪儿?”
“离开京城,去远一些的地方。”
柳岐吓了一跳,当即一堆脑补涌了上来:“离开京城?这怎么能行?你别冲动呀,你可是皇子!”
“我没冲动,不是要私奔,也不是离家出走。”褚琰平稳地托着他一步一步向前,声音平缓却郑重,“我会向父皇请旨离京,这是我早就计划好的事,而且父皇十有八九会答应。”
“我有打算去做的事,虽然比计划中的早了一些,但也不算太早,别怕,我不会冲动。”
他不会天真到觉得放弃自己的皇子身份就能同柳岐过上安稳日子,再没有什么规矩能束缚他们,正相反,他要成为至高无上的那个人,让他爱的人享一辈子荣华富贵,无疾无苦。
“只是……”褚琰说,“只是暂时会辛苦一点,好吗?”
柳岐放下心来,搂着他的脖子,乖得不行:“好啊,反正你去哪我就去哪,我得看着你,到时候让你乖乖从了我。”
褚琰“噗”地一声笑了,打趣道:“柳公子,真霸道啊。”
“我本来也不想霸道的,谁叫你一会儿说来一个死一个,一会儿又说一辈子不纳妾,我再不霸道一些,都觉得有些对不起你了。”柳岐嘀咕。
“阿岐。”褚琰笑着,温声唤他,“你要霸道一辈子,知道吗?”
承兴帝那头显然已经知道了中宫里发生的事,虽没有说什么,但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饭后,褚琰主动带着柳岐向承兴帝请罪领罚,直言:“儿臣行此不孝之举,辜负父皇厚望。”
承兴帝见他嘴上说着“不孝”,态度却坚定,不想与他起争执,便道:“罢了,改日你自己上皇后那边认错去,至于柳岐,暂且还是不要入宫了,就让他待在王府给皇后抄抄经吧。”
末了褚琰便提了离京一事。
这事褚琰显然不是第一次提,承兴帝乃是知情的,他沉吟片刻,竟还真应了下来,只是又说:“朕其实舍不得你远行,但你如此坚持要亲自去,朕也算是欣慰你肯替朕分忧。阿琰,朕几个皇子当中,属你心思最正,你不要辜负朕。”
褚琰叩首:“儿臣必当不负皇恩。”
没几日,承兴帝便在朝会上接连下了三道旨。
一者,赐安王褚琰封地梁州,只收食禄,无军政权,梁州政务依然由知州负责,安王不得擅自干涉,一月内前往封地。
二者,还五万大军于壬亭侯,派往镇守梁州及与南晋接壤的惠州边境,择日出发。
三者,命皇三子褚锐护送安王赴梁州安置,另派兵马随从。
此三道旨一出,当即便有人磕破了脑袋反对,然而承兴帝态度坚决,丝毫不容他人动摇。
朝会后人心惶惶。
三皇子一派炸了锅。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陛下怎会突然做此决定!”
“这个时候将三殿下派出去,莫非是陛下打算给李相定罪,处置我们了?”
李纯脸色难看得很,强撑着说:“大家先不要胡乱猜测,或许事情没那么糟。安王殿下是三殿下的嫡亲兄长,让三殿下护送也是合乎情理的。”
有人不禁反驳:“可是安王早不封晚不封,怎会偏偏这时候封了食邑?李相这么大的事可是还未解决的啊!”
“说得有理,而且陛下还往惠州添了兵马,难不成是有意攻打南晋了?”
“诸位,先别管安王,若真是李相要被定罪,咱们这些人,要怎么与二皇子一派抗衡?”
褚锐被这五花八门的声音吵得头疼,狠狠地一拍桌子,四周立刻静了下来,望着他。
“我再去问问父皇他究竟是何意……”
话没说完,一堆人齐呼:“万万不可。”
“陛下今早在朝堂上的态度大家可是有目共睹,此事怕是板上钉钉,无论如何也改不了的。现在无论谁去问,都只会白白触了眉头。”
褚锐揉了揉太阳穴:“那你们说该怎么办?”
满座一片静默。
良久,杨知行轻咳一声,打破寂静:“我想,不如暂且以不变应万变,先看看二皇子那边的反应。加上若是陛下想处置李相,估计近日便会有旨意下来。现在讨论,也讨论不出什么的。”
褚锐沉着脸:“也只有这样了。”
说着便站起来,直接离了场。
杨知行稍稍落后他一步跟上:“三殿下留步。”
褚锐回头看向他。
杨知行也不拐弯子,直奔正题:“殿下可去探过安王的口风了?”
褚锐露出一脸无奈:“去是去了,可……唉,大哥只与我说,要我别管此事。”
他把原话复述了一遍,杨知行不由摸摸下巴上的胡须:“安王殿下当时与我……也是这般说的。不必掺和,不用管,不必相争……”
褚锐稍稍一愣,有什么在脑海中闪过,但没抓住:“会不会……”
杨知行眯起了眼睛:“殿下,安王未必是在敷衍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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