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情况很不好,极有可能随时陷入病危状态,我们这边设备条件不足,建议立马安排转院到中心医院入院治疗,情况危急,请问哪位是病人家属?”
医生的话如同当头一棒,没有人会预料到一场发烧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成寺整个人都是懵的,因为是公众场所缘故,洛子黎没在,他站在病房门口,手摁在门把上,就在即将推进去的时候,忽地动作又停住。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对洛子黎说这事儿。
太震惊了,也太难以接受了,哪怕他跟关默相识不久,面都没见过几回,依然觉得这一切都极其不真实。
有那么一瞬,他忽地就明白了洛子黎为什么要突然带着关默消失。
但也有更多的不解。
比方说为什么不带关默来治疗——亦或者关默自己为什么没由来?为什么都变成这样了,依然任由着自己跟洛子黎去自驾游?
所有的思绪在那种汇聚成一团乱麻,成寺甚至不知道怎么整理,但还没等他企图去整理一下,就听见屋里乍然响起一声巨大地“砰!”声。
那时候关默晕的实在是太突然了,成寺和周傅俩人在门口打电话和喊人砸门都没用后,开车来的小东都准备翻墙了,结果手刚抓上铁栏杆思考着该如何跳进去时,就见洛子黎抱着关默猛地一下冲了出来。
黑暗中成寺几乎没来得及喊对方一声,只在紧急中瞥见了关默的脸,比之前见过更瘦,也更虚弱,整个人被洛子黎抱在怀里奔跑颠簸,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安静的宛如只剩躯壳一般,一动不动。
洛子黎当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车到医院的。
手和腿都抖个不行,得亏这地儿偏,四周没什么人烟,又是夜里,一路上碰到的车也几乎是屈指可数,只是也因为太偏了,所以距离最近的大医院是家私人医院。
这个点人不多,洛子黎抱着人进来的时候把前台的护士都吓了一跳,甚至忘了去注意洛子黎的脸,等回过神的时候洛子黎已经被随后跟上的成寺跟周傅一块儿,齐齐推进了病房套间里头,满腹的疑惑和好奇心也都只能暂且压下。
但成寺万万没想到自己去办理个手续的功夫,关默还没醒来呢,周傅和洛子黎倒是在关默睡着的外头小隔间里打起架来。
而且还挺凶。
桌上摆着的两瓶矿泉水这会儿都直接砸在地板上,一瓶滚到了角落,一瓶正好在成寺进来时候滚到了他脚边。
成寺也没顾得上捡,俩人也不知道刚不在的时候吵了什么,洛子黎的眼神儿冷的吓人,周傅也是,但他比洛子黎更多了几分狼狈,特贵的一件衬衫这会儿领口皱的不成样,眉头锁的很紧,甚至还在微微粗喘着气,眼神很凶的瞪着洛子黎。
这还是成寺第一回见到周傅这么看洛子黎。
周傅对洛子黎别有心思这事儿他很早就看出来了,洛子黎明显没那心思,甚至在很多时候,他对周傅的态度是厌恶的。
确实不能不厌恶,毕竟被曾经的爱人当做对方的替身对象,不恨屋及乌就怪了。
偏偏俩人走的又挺近,周傅对洛子黎一直以来的冷淡也表现的挺无所谓,看向洛子黎的目光总夹着看别人没有的喜欢,以至于过去的某些瞬间,连成寺都觉得周傅其实挺深情的。
然而此时此刻,所有的深情好像终于都没了。
更多的是形容不出的恨铁不成钢……以及某种很复杂的情绪。
“假如我们今天没有来,你是不是就打算真的在那座房子里呆着,再也不出来了?”
周傅的声音压得很低,不知道是因为顾及到里头关默还在休息的缘故,或者是因为喘息实在有些重,以至于声音都被压得很沉。
洛子黎这会儿正被小东拉着站在边上,成寺拉着周傅,中间隔着个不知什么时候歪到边上去了的小圆桌,场面僵持的很。
洛子黎抽回被小东拽着的手,眸光很沉地看着周傅,他没有说话,也不想说话,关默还在隔壁墙壁躺着不知道情况如何,要不是周傅接二连三想要打扰,他怕吵到关默,压根儿就不会过来,也不想跟对方动手。
没意思,也没必要。
于是他眸光一收,转身正要走,就听见周傅突然又说:“你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洛子黎的脚步一顿,侧过头,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道:“我怎么样?”
周傅拧着眉:“你知道你对关默的所作所为是什么吗?如果要是出事了呢,你怎么办,他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
“他对我怎么了?”
关默的声音响的很突然,因为刚醒的缘故,还夹着嘶哑,语气里全是虚弱,洛子黎连忙走过去的时候关默正半阖着眼有些艰难地看向周傅。
他醒的太突然了,屋里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洛子黎差点儿没直接扑上去把人抱住,但这会儿明显不行,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抓住关默的手,低头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两下。
关默身上的烧还没退,他喘着气,有些费劲地抬起手将脸上的氧气罩摘了下来。
他的身体实在是糟透了,所有的疼痛在系统的干扰下全数化为了无力,以至于这会儿他光是撑开眼皮,说句话,用力的呼吸着,再做完这个动作,就已经十分疲倦了。
周傅走过来时关默正无声地用抓着洛子黎的手指,他没有对洛子黎说话,而是把力气留着,转头冲向了周傅:“这件事跟你们都无关,是我跟他的事情。”
他一句话把洛子黎对他的所作所为瞥了个一干二净,周傅直接被他噎住,他低头看着关默,距离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剧组,两个多月的时间不算长,但对关默的改造却太多了,他整个人都变得太瘦了,哪怕发着烧脸色通红,依然是满脸病态。
说话也很虚弱,跟之前在停车场时怼他的模样天差地别。
周傅几乎不知道怎么说话,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垂在身侧的手都被他微微捏紧。
“周傅,我们之间有件事必须说清楚。”
关默说完后没忍住重重咳了两声,成寺心里还憋着医生的话还没来得及说,这会儿见着他皱眉皱得很紧,下意识沉声道:“关默,你别说话了。”
洛子黎也点了点头,他刚要开口,就见关默看了他一眼,然后冲他摇了摇头,说:“周傅,你刚刚想说洛子黎对我做的事儿算犯罪,对吗?”
周傅愣了下,没想到关默会这么直接。
他几乎实在瞬间明白过来关默想对他说的是什么,果不其然,接着就听关默一字一顿,很清晰地说:“那你把我关那两年——不是犯罪是什么?”
洛子黎脸上有瞬间的空白。
他想问关默这是什么意思,但关默没给他机会,而是眯着眼,哑着声,终于用这一刻揭开了洛子黎一直以来都没敢问出的那两年的秘密:
“你把昏迷的我暗中带去国外,让你的弟弟守着我,抹去了我一切的消息,瞒着所有人——你说你这算什么?”
“周傅,你有什么资格替我打抱不平?”
“你没有这个义务,更没这个权利和立场。”
关默其实很久没有生过气了,他一直是个挺理性的人,动怒于他而言对解决问题并没有任何作用,很多时候可能还会起到反作用。
但这会儿却有些忍不住了。
要是这会儿换作其他人、哪怕是成寺或小东这么说,关默或许还不会这样,但偏偏是周傅,这个曾经把昏迷的他拉到国外藏了两年的人。
一个强盗义正言辞地骂别人是罪徒,没这个道理。
洛子黎脑子是空白的,关默的话砸得他整个人都有些缓不过来,其他人也是,所有人望着关默,表情都是愣着的。
但关默实在是太难受了。
那么短短的一段话几乎要了他身上的所有力气,身体似乎也比刚刚要更热几分,四肢百骸几乎都快失了知觉,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唯有喉咙的痒意依旧在继续,他没有力气,只能躺在床上一声接一声很闷地咳嗽着。
耳边的仪器在很慢地嘀着,关默腾不出力气去看一眼上面的心电图这会儿已经什么样儿了,但在很朦胧的意识中,他似乎听见了耳边的声音在逐渐变得杂乱。
洛子黎似乎在喊他,每一声都挺大的,但关默就是听不清。
他眯着眼,很努力地想去握住洛子黎的手,动了动唇,压着咳嗽,很努力地想将说不出口的那两个字挤出声来。
但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切的意识又归于黑暗。
……
“第一次确诊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就推荐他入院治疗,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愿意配合。”
医生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从床上睡得平稳的关默身上掠过,他推了下眼睛,像是想起了当时的场景,最终无声地叹了口气:“你就是他男朋友吗?”
洛子黎坐在关默床边点了点头,他一手握着关默的,从医生进来的时候他就没有动过一部,甚至目光都没怎么挪开,从始至终都黏在关默脸上。
眼底的青黑和眼中的红血丝表明了他已经很久没有休息过了。
也确实很久了。
自从那天在病床上再次昏迷过后,再转院过来,已经过去了三四天的时间,关默身上的烧已经退了,脸颊上的红润终于没了,然而剩下的却是白到极致的病态。
这模样的关默太陌生也太遥远了,洛子黎甚至不敢放手,他怕自己一松开,手里本来就没什么温度的手会直接冰冷下去。
从此再也热不起来。
“虽然当时他的身体就算接受治疗也已经算是晚期了,想要彻底治好太难了,但凭着现在的医疗手段,再维持久一点,也是可以的。但是他不愿意,后来我给他强行开了很多药让他来拿,第二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一样的态度。”
关默第二次来那天医院的空调系统突然坏了,修了一上午,还没修好,又恰逢周末,人多的不行,排队的人和诊室里的医生没有一个人不是满头大汗。
唯独关默一人,哪怕等了一个多钟,也依然浑身清爽,连额头上都瞧不见一滴汗,较之第一次的变化大概就是从两件套变成了单件短袖。
男人面貌俊逸气质温和,光是做那儿就是闪光点,站起来的时候一双大长腿更是尤为突出,进门时看完的姑娘直接看愣了,差点儿没往关默身上撞。
于是又连忙低头道歉,红着脸把对不起说了好多遍。
关默只是冲她笑了笑,那模样可太好看了,要不是上回的报告还堆积在脑子里,医生都相信不了这人的身体其实走到了末端。
于是关默一坐下,医生就说:“我们不会放弃你,所以也希望你不要放弃你自己,虽然没办法担保一定完全恢复健康,但至少会比现在更好。”
关默只是无奈地冲他笑了下,摇了摇头:“我知道,但是真不用了,我没打算入院,不是我不相信你,我自己什么情况我太清楚了,所以我才不想把有限的时间投入进没有回报的无用功里。”
医生皱了眉:“怎么就是无用功……”
没等他说完,就见关默又摇了摇头,然后打断道:“谢谢。”
医生知道自己再怎么说也没用了,他叹了口气,几乎有些泄气道:“那你接下来打算去做什么?”
“赴约。”关默回答道,“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的约。”
于是医生叹了口气,最后问了句:“比你的命还终重要吗?”
他就是随口一问,偏偏关默在沉默过后,答得格外认真:
——“是啊。”
关默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病房里没开灯,安静的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床头的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外头似乎在下雨,但不大,也没有电闪雷鸣的轰隆,整个世界似乎都沉浸在一种异样的静谧之中。
退烧之后的身体终于没有那么晕了,至少头是这样,就是那种无力感依旧如影随形,似乎还变得比之前都更严重些。
躺的太久的身体有些僵硬,关默皱着眉,刚试图让身体动一下,就感觉自己手臂被人抓住,捏着他的力度还不清。
洛子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醒了?”
他边说边抬手打开床头一盏小夜灯,漆黑的屋子亮起来的同时,洛子黎的脸也出现在了关默眼前,他已经太久没有休息了,神经衰弱和心事挤压让他整个人都看着很是憔悴,脸庞似乎也比之前要瘦了几分,本就精致的五官这会儿更是突出。
关默叹了口气,低声问他:“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洛子黎握住他另一边没有打针的手,抓起来吻了吻,才答道:“没吃。”
他这话回答的太直接了,还有点理直气壮,关默差点儿没给他回答笑了,吸了口气,才眯着眼问他:“为什么不吃?”
洛子黎没回答,反而问:“那你为什么瞒着我?”
关默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直接愣住。
洛子黎又说:“我都知道了,你的身体根本不行了,就算你为了我,不走,留下来,你也会……走,对吗?”
他这句话说得很挣扎,即便现实就在眼前,洛子黎依然无法将那个字说出来。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不走,就会变成这样。”
洛子黎垂着眼,瓦数并不高的小夜灯在他侧脸落下一层深色的光影,长且浓密的睫毛每眨一次,就会在眼窝下边落下一层阴影。
关默还没来得及说话,洛子黎就又说:“默哥,我想知道。”
关默睫毛动了动:“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洛子黎低声道,“我想知道你的所有,包括我不知道的这个世界,关于你真正的过去,你身边真正的样子——可以吗?”
时间已经很晚了,不只是病房,整座医院都很安静,一墙之隔的走廊外只有偶尔查房的护士经过,脚步也很轻,几乎跟外头的毛毛细雨声齐平。
关默不记得自己后来到底都说了些什么,他的人生总的来说还是很平凡,按部就班的长大,按部就班的上学,从幼儿园到到高中,再走过高考,最终上了大学。
除却家境殷实和家庭略有些复杂之外,其实与世界上的大多数人并没有太多区别,大学时候最大的烦恼大概就是要不要出国留学。
但最后关默还是选择了留下。
“为什么?你不是说国外可以学习更好的技术,可以更加深入研究电影学么?”
洛子黎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巴抵在关默的脸旁边,俩人距离很近,呼吸的时候关默几乎都能感觉到洛子黎鼻息的热度,他微微偏过头,一眼就对上了洛子黎的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关默的讲述,让洛子黎此时的情绪很平静,这会儿眼里闪着点光,眼底全写满了真实的疑惑。
关默有点儿想抬手摸摸这人的冲动,然而手被洛子黎抓着,另一只挂着水没法动,只好曲起手指,用指甲轻轻在洛子黎掌心刮了下。
于是洛子黎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指,捏了捏,又抓到嘴巴亲了下。
关默心满意足地用指腹扫过洛子黎的唇,才回答道:“我也不记得。”
洛子黎问:“不记得?”
关默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休息了几天的缘故,以至于他这会儿居然还挺有精神的,虽然说了这么久的话有点儿疲倦,但大脑挺活跃的。
于是他说:“我那时候的确是想再深读一下,都在看学校了,但后来似乎出了点事,又拿到了新人奖,我就没去了。”
他停了下,试图去回想“出了点事”到底是什么事,然而怎么想都想不出来,只能隐约记起来一点点好像是因为一个人,但这怎么都很诡异,毕竟就算是他最好的朋友陈余冬,他也不可能为了对方放弃某件事。
虽说陈余冬压根就不可能管他干什么。
关默总觉得自己的记忆有点儿奇怪,某些场景在脑中一闪而过,很熟悉,也很怀念,但就是想不起来,甚至每当他用力想,大脑深处就会钝钝钝地痛起来。
“默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洛子黎见关默突然皱着眉一脸难受的样子,顿时紧张起来,抬手就要去按呼叫铃。
关默连忙摇摇头示意他没事:“可能突然回忆太久了,有点头疼。”
洛子黎抿了抿唇,低声道:“对不起。”
关默好笑地看着他:“又不是你的错,你道什么歉?你这个凡事儿第一反应就是说对不起的毛病改改啊。”
洛子黎点点头,完了又说:“我只对你这样儿,别人不是。”
关默挑了下眉:“你还挺有理啊?”
洛子黎重新坐了下来,继续问:“那你是因为什么,才会来这里的?”
关默顿了下,望着洛子黎,俩人对视了很久,关默才终于在洛子黎的注视下,开了口:“……我出了意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