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澜无声无息从他背后走入镜头。
“woc!!”
窦晟直接把相机扔了,要不是有绳挂在脖子上,又要碎一台。
“……”谢澜迷茫,“你也太容易被吓了吧?”
窦晟瞪着他:“你知道刚才镜头里那一瞬间有多恐怖吗?这要是直播,直接送走几百号。”
“送走?”谢澜没听懂,“走哪去?”
“阴曹地府!”窦晟没好气道,转头又气乐了,“哎,你半夜不睡觉干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谢澜瞥着他,“你刚才说的是哪国语言?”
“你崇拜的汉语。”窦晟套上鞋,“我在尝试做一个方言混搭的视频,跟网上学了陕西口音、上海口音、四川口音、广东口音,总之融汇大江南北的方言精髓,代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生活的人们,一张嘴就是整个中华民族。”
什么大江南北,什么中华民族,谢澜听得一愣一愣,仔细品品,不得不承认有点被惊艳到。
“很有意义啊,打算拍什么?”
窦晟得到称赞后捏了个响指,“主要是去拍拍学校,你要一起吗?”
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
但谢澜几乎没犹豫地就说了好。
从家打车到学校只有十几分钟的车程。夜景很美,沿着江望见城市的另一边,比这头少了些高楼大厦的繁华,老城区有种古朴踏实的韵味。
身边传来镜头变焦的细微机械响动,谢澜突然想起什么。
“你不是只录asr吗,而且还不出镜那种?”
窦晟摆弄相机的动作停顿,而后,“我这不试着克服镜头羞涩吗,就先自己拍一拍,不上传,这么想就会少很多压力。”
谢澜闻言噢了声,“明白了。”
其实他能理解这种心情,他也不太喜欢入镜,之前自己做视频就会选择在日落房间光影昏暗时,用投影仪在墙上投一张动态壁纸,他站在投影仪和墙之间拉琴,相机朝墙拍,镜头里就只有一个在波动明灭的光影中安静伫立的拉琴的影子。
后来谢澜又觉得这种氛围太飘渺,所以他在相机近景放了一张小桌,桌上放一片梧桐叶,就是肖浪静病床上每天都在回忆的,小时候的梧桐叶。
谢澜走了个神,回神时已经到学校了,窦晟开门下车,又对着相机叽里咕噜说起非人的语言。
听起来非人而已,谢澜心说,很有传统文化的精粹呢,值得尊敬。
保安限他们二十分钟内出来。深夜校园里很静,一眼望去,主教、辅教、实验楼、行政楼,都沉寂在黑暗中,只有远处的宿舍楼还有几盏灯亮着。
窦晟说完一串非人语,换普通话对谢澜道:“直接去行政楼,那特别好拍夜景。”
行政楼谢澜还是第一次来,一进去发现跟想象中不一样,一到六层中央打通,种着景观树,走廊环形,抬头向上看会有种空间无限的错觉。
等电梯时窦晟拿着相机朝背后的玻璃展柜介绍了一通,谢澜听不懂,但他能跟着窦晟的镜头判断他介绍到哪。
左边玻璃柜后有每一届学生入学合影与毕业合影,入学合影是分班拍的,窦晟找了半天,最后在镜头里伸手指了指其中一张,“介个,饿以年半前也似介么帅哦。”
谢澜一眼就认出了四班的各位。
照片上的小猫头鹰们一个个都很青涩,炯炯有神地盯着镜头,跟其他班人比,的确是从一开始就“精神”。
谢澜找到了站在最后排中间的窦晟,窦晟倒和现在比没太多区别,还是那个有点漫不经心又透着少年朝气的笑容,左边是彼时就很温文尔雅的戴佑,然后是像个愣头刺猬的车子明,再然后是那时就一脸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的于扉。
窦晟右手边站着一个眉目清秀的男生,高瘦,笑的很开朗,眼里有光。
谢澜看着觉得眼熟,过一会才一下子反应过来,是陈舸。
他又觉得百味杂陈了,无声叹一口气。
窦晟根据一张照片展开了十万字描写,对着相机五分钟说的话比白天一整天都多,重新定义镜头羞涩。
听牛弹琴的体验过于玄幻,谢澜活活听累了。
“嗳。”窦晟忽然镜头一转对着他,笑问:“之前一直想问来着,你为什么非要回国啊?我就随便拍拍,不发网上。”
周遭安静下来,空旷的楼道里只有相机自动对焦的声音。
谢澜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躲那个镜头,可能因为这一刻真的很放松。
赵文瑛肯定跟窦晟提过他妈妈的事,就算接机那天没顾上,现在也该关照过了。
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能提,实话实说道:“我妈是参加高考后又决定跟着我爸申请英国学校的,其实她已经拿到了录取通知书,那封通知书是她的遗憾。”
窦晟闻言愕然,“所以你想替她再拿一次通知书,去上她没去的大学?”
谢澜嗯一声,“差不多吧。”
“有点感动啊。”窦晟低声说,“原来是这样,这我能跟我妈说吗,她也挺好奇的,但她肯定不会跟别人说。”
谢澜转过身,“随便吧。”
过了一会,窦晟又问,“对了,你妈录取的哪个学校?”
谢澜抬头,视线扫过另一玻璃展柜里的往届录取高校通知书,挑起唇角指了指第一排左手边紫色的那张
“……”
窦晟缓缓放下了相机。
他犹豫了一小会,低声说,“你这,有点难呐。”
谢澜:“?”
“我说实话,啊。”窦晟说,“这不是稍微努力练练中文的事,像你这种大字都不认识几个的,至少得捋着字典开始背啊。”
“……”
谢澜笑容逐渐消失。
他沉默了很久,终于忍不住真诚发问:“你从小到大有没有被人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