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妮这回是真的唬了一跳,她惶惶然地叩谢,心里像个调料罐子,各种滋味都往一块倒。名字又不像吃食衣物,也不像珠宝金银,你来我往有借有还,即便是被抢了,归还的时候落进自己的腰包,还能一笑泯恩仇。
这名字可不好处置啊!她总不能改名叫宗景略吧。皇帝胸怀抱负,表字都取得如此讲究。韬略高远若日光照临,勋业广大而封疆辽阔,皆为英雄所愿。她一个姑娘家若是叫这个名字,旁人该说她好高骛远了。
再者说,跟皇帝互换名字,这种事就算是恩赐,也不敢往外说。若是哪天招惹了这位爷生气,他睁眼说瞎话,拿这名字开罪,说她大不敬,那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宗妮小心翼翼问道:“万岁爷,臣不敢用您的表字,臣就叫这名字挺好的。街坊邻居都说臣这个名字好,接地气,一看就能长命百岁享尽一生宠爱。”
皇帝挑起一边眉毛:“朕何时让你改名儿了。”说罢,又在景略下面加上南音二字。皇帝的手甚至有点哆嗦,两个名字并排在一起,真是一件让人心里舒坦的事儿。他满意地笑了笑,搁下笔,垂着眸等着墨迹干透。
宗妮吓得不敢出声,皇帝这是什么意思,又是还字又是赐字的,还亲手写了她的名字,这罪状真是越来越显眼。大不敬之上再加上一道觊觎皇帝的罪名,真要是论起来,她还上哪儿说理去。
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想趁机薅羊毛来着,结果没想到羊毛没薅成,还连她都要被薅秃。
皇帝面色倒是挺好,白里透着红,眉眼里藏着温润的笑。他心思一向深沉不可琢磨,这笑看在宗妮眼里,简直像是杀猪的屠户,磨刀霍霍就等着她犯事呢。
宗妮独自戚戚,皇帝将干透的宣纸卷起来,纸张发出清脆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震耳欲聋般。皇帝开口道:“这张你收好,等朕得了闲,再给你写副匾字。”
宗妮哆嗦着接过,皇帝以为她累了,好心放她回去:“既然你想去饭局熬粥,朕便允你去。不过侍膳的差事不能扔,”皇帝别过脸,“朕用膳时必须瞧见你,不然算你偷奸耍滑,罚你俸禄。”
皇帝说完直摇头,可真是越来越心软,以前还罚她烧火炕,罚她喂羊养鹰,如今只能罚她俸禄以示惩戒。她是富养的女儿,之前赏给她的一百两银子,说不要就不要,罚她那点俸禄估计更会不屑一顾吧。
可是怎么办,他若是继续当冷面皇帝,这丫头对他的印象只会越来越差。本初那小子捷足先登那么久还仅仅停留在巴巴等着去蹭粥,他这后来者,想要跟她要一粒米,估计都会被掂量着他有何算计。
皇帝被自己莫名其妙产生出的对比弄得心烦意乱,转眼看她,恭敬地捧着那道御笔发愣,连个喜悦之情都未表露。兜这么大的圈子,他一个人沾沾自喜,她倒是战战兢兢,真让人徒增颓败之感。
她敬她怕她,哪怕说着软和话,也掩饰不住她的惶恐。皇帝别开脸,真是不想面对,沉着嗓音道:“行了,你退下吧。”
回到值房,拒霜与越桃正在打络子。见着宗妮患得患失地进屋,越桃不大高兴道:“万岁爷眼巴前的红人就是不一样,回得越来越晚,以后不会彻夜不归吧。”
拒霜戳了越桃一下,笑着朝宗妮招手:“你来,我给你一样好东西。”
宗妮将那卷宣纸塞进被子里,慢腾腾地挪了过去。愁眉苦脸地挨着拒霜坐下,才问:“最好是让我瞧见能幸福上天的好东西,不然今晚可真是睡不着了。”
越桃嗤笑道:“这才几天就这样了,你且熬着吧,有你受的。你不是艺高人胆大么,我看你能翻腾到哪片天去。”
越桃这个人的嘴巴毒,说起风凉话来,怎么都能让人不耐听。宗妮往常都与她争执几句,今儿是彻底偃旗息鼓,撇撇嘴:“我可不敢觊觎老天,不让我入土就行。”
“说什么胡话,”拒霜掀开八仙桌上的红布,从里面取出一个大木瓜递给宗妮,“今儿初二,赶上慈宁宫换水果缸。越桃恰巧去慈宁宫送衣裳样子,便带回来些南果子。这东西我在宫外没见过,许是只有宫里有,你瞧瞧,可是见过?”
每月初二和十六,慈宁宫的寝殿要换缸。皇太后不喜欢熏香味,便在殿里安置了五六个空缸,专门窖藏新鲜的瓜果,借由果香薰着宫殿。这些水果多半是南果子,比如佛手、香橼、木瓜等。替换下来的果子便分给宫女,算是比别宫特殊的赏赉。
宗妮看见红布下还有一枚佛手,便推辞道:“这么好的东西,我是头一次见。两位姑姑留着用吧,我就不糟蹋东西了。”
越桃脸子不好看,嘟囔了句:“我就说不用给她留吧,亏我舍下老脸跟人家讨要,下次若再看见好东西,我可不费这心神了。”
拒霜抿唇笑了声:“你这人心肠不坏,怎么就生了一张不会说话的嘴。宗妮快收下吧,这东西来得不容易。咱越桃姑姑生怕慈宁宫的宫女不给,硬跟人家抢来的,一路呼哧带喘地跑回来,连发辫都快摇晃散了。”
还真让人改观,甭管是不是真的,这话听着就让人暖心。宗妮怀里揣着香喷喷的木瓜,临睡前又放在枕头边,满鼻子飘香,这一晚睡得可真踏实。
皇宫内苑最不缺人,人心就跟一锅粥里的各种豆子似的,大的小的方的扁的,同类不同种,最是让人难以琢磨。早起,越桃听说宗妮又去参与熬七宝蜜炒粥,又撒了好一顿气,跟吃了枪药似的,宗妮也懒得搭理,一转身出了值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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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七宝蜜炒粥交由外御膳房的饭局制作,宗妮伺候皇帝用完早膳,便匆匆赶往饭局。到了局里,正好赶上掌事的内管领正挨个吩咐去掌关防处领取熬粥所需的米豆果。
王管领瞧见宗妮,“呦”了一声:“您怎么来啦,可是万岁爷有什么指示?”
宗妮如今当着侍膳差人,品级与内管领相当。宗妮笑笑道:“没什么指示,万岁爷让我过来与诸位厨役一道熬粥。”
在宫中任职,什么都可以缺,但不能缺眼色和心眼。往年万岁爷从来没插手过七宝蜜炒粥的熬制,今年可真特殊,还专门派了人过来。
别管是好事还是坏事,王管领觉得,万万是不能得罪眼前这位,不然好事也得变成坏事,大年关的闹一顿不痛快不合适。
王管领拱手,客客气气道:“那您看,这熬粥的差事儿该如何分派?”
宗妮是来领罚的,不是过来抢人家差事的。她含着笑道:“您瞧着安排就好,随便给我点差事就行,只是我不能整天都在,干完活还得回銮前伺候。”
王管领迎合道:“万岁爷离不开您,还给您安排这差事,可见有多信任您。您若是有什么瞧着不痛快的地儿一定要跟大家伙说,您的意见就代表万岁爷的意见,您可别藏着掖着,不告诉我们。”
“您严重了,万岁爷让我来,不过是怕您这忙不过来。”说着又摊手,“我笨手笨脚,说是来给各位帮忙的,可别再给您帮倒忙。”
王管领一听,心里有了算计,慢条斯理道:“有您这番话,那我就斗胆依照老例儿安排。您就是自由人,随机应变,哪里需要搭把手您就知应一下。若御前实在忙,也没必要总往这跑,我们肯定用心用力去做,保准让万岁爷满意。”
宗妮点了点头:“如此,那便叨扰各位厨役了。”
饭局主要负责皇宫的粥饭之食,进了腊月最是缺人手,不仅要维持日常供给,还要被内务府抽走一批人去雍和宫熬腊八粥,剩余十人**七宝蜜炒粥,短一个人都会耽搁进度。宗妮一来,相当于多了一个人手,虽然做的不多,但聊胜于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