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位梁厩丁附言：“女人有什么能耐，我看就是搬起碾盘打月亮，不识轻重。”
宗妮也不恼，只淡淡地问：“那你们觉得李富贵怎么样？”
梁厩丁哼了一声，小声说道：“□□跳到秤盘里，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玩意。”
“我知道大家对两个厩副都抱有怨言。一个是女人，手无缚鸡之力难担大任。一个是鼠辈之人，只会作威作福轻贱同僚。”
宗妮笑了笑：“如果有这样一种可能，李富贵犯案被捕，永无翻身之地。而我，不日辞官嫁人。空出这两个厩副的位置，你们想不想要？”
两位厩丁互看彼此又调开视线，王厩丁咳了一声道：“真若有这个如果，我们自然甘愿。”
抛出去的长线碰到了小鱼儿，宗妮打算慢慢吊着：“这个如果，我现在只能兑现给你们一半，另外一半需要各位同僚的帮助，你们要不要与我合作？”
梁厩丁满怀疑惑：“怎么合作？李富贵的背景深厚，你还能将他打下马？”
宗妮笑道：“不瞒二位，李富贵之所以从膳房总管沦落至此，有我一份功劳。”
她叹了一声：“却不曾想没有斩草除根，倒让各位同僚受苦受难。不过这事儿既然因我而起，那也要因我而止。各位同僚只需暂时帮衬我，等齐心协力将李富贵干垮，这厩副的位置，我便拱手相让。我自有我的路要走，断不会拦两位的阳光大道。”
梁厩丁微微心动，转念一想又问：“你怎么这么有把握，万一失败了呢，你想拉着大家一起倒霉？”
宗妮站起来，徐徐走向他们二人，巧笑嫣然道：“你们知道我是奉谁旨意而来吗？”
她转个身，慢慢踱回去，又扭过脸，唇角微微上扬：“是咱们万岁爷。今日与两位说这么多，是将你们二位当作自己人。主子爷有密令，想要从李富贵身上引出内务府的油耗子。二位若肯帮忙，以后事成了，别说是厩副，就算去别的司院当管事，都有可能。”
她慢慢地坐回去，笑得坦荡：“可是如果不帮忙，万岁爷若知晓，两位的前程可就堪忧了。毕竟大家的后台都不如李富贵笃实，想要起死回生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宗妮说完，目光在两位厩丁的脸上梭巡。她胡诌这么一堆，也不知成效如何。
她手心里捏着一把汗，气氛停滞着，眼瞧着要演不下去，王厩丁才开口：“我想知道你如何摆布此事。”
鱼上钩了。
宗妮轻描淡写道：“我来内羊圈也有几日，发现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
梁厩丁问：“什么事？”
“我在膳房当差这么久，见的羊均是精瘦羊，而内羊圈饲养的羊只却膘肥体壮。”她疑声道，“明明万岁爷喜爱精瘦的羊肉，所进之羊却油脂厚重，着实不应该。”
梁厩丁“咦”了一声：“李厩副亲口跟廖厩长说的，说咱万岁爷喜好肥嫩的羊羔，尤其冬三月的暖锅，必不可少这道膳，怎么到你这就变成喜好精瘦了？”
宗妮漫不经心道：“李富贵因何降罪，你们应该知晓吧。行市有价，越肥的羊羔越值钱，李富贵做惯了倒卖的行当，自然喜闻乐见羊圈里都是肥羊羔。往圣前进御前，反手将肥羊羔置换为精瘦羊，那鼓起腰包的，不正是他？”
王厩丁冷哼一声：“李孙子得了便宜还卖乖，亏得我们兄弟忙前忙后喂食巡逻，多少心血都白费了，却让他中饱私囊。”
梁厩丁亦是气得骂娘。
宗妮安抚道：“我视二位同僚为友，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我与你们站在同一个阵营，不愿李富贵那颗耗子屎坏了咱内羊圈的醇汤。我们都是为万岁爷办事的，同心协力一致对他，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两位厩丁忙点了点头。王厩丁道：“我们兄弟二人没甚么野心，当个厩副，每月多领钱粮银一两，能让家里的妻儿过上好日子便行了。宗厩副说这么多，我们兄弟也听明白了。人争一口气，与其在李孙子手底下憋屈过日子，不如跟着你搞他，还能出一口恶气。”
不管什么人，心里都会有一份嫉恶如仇的品德。有家室，谋生存，坦荡赤诚的人会因为一点希望引燃抗争的火苗。
人心最是百态，人心不足吞象是它，人心隔肚皮是它，知人知面不知心是它，公理自在人心是它，日久见人心亦是它。
这一程日子，因她待人真诚友善，身为管带，奖惩分明又格外勤奋，内羊圈的人越发对她客气有加。李富贵每每见到她与厩丁谈笑风生时，均会啐一声：“狐媚子！”
宗妮反而笑笑，回道：“过街的耗子！”
嘻嘻哈哈一笑，日子过得倒也轻松。又落了两次雪，察哈尔草场因天气原因拖延送粮草，导致羊群断了些日子口粮，内羊圈的羊明显瘦了两圈。
宗妮每日巡逻均会检验一番，这种事儿李富贵从来不干，他在值房里醉生梦死的时候，宗妮还偷偷赶着羊群多遛了几圈。
十一月十五，皇帝要在热河筵宴蒙古台吉首领，须用乳牛四十头、羊三百三十只。宗妮拿着进御名目，又看了眼各个精瘦不含一丝肥膘的羔羊，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