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漓江拉起通话器,笑的人反而是他。
他眼睛弯弯地说:“傻瓜,怎么哭了。”
声音温柔,眼角因为笑眼堆起细纹,瞬间冲淡了平头带来的乖戾。
游枝扁着嘴,声音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一抽一噎地说:“我控制不住。”
眼泪越来越滂沱,游枝不得不扯开帽子,抬手胡乱抹掉。邱漓江的眼神扫过她空荡荡的无名指,喉头滚动。
“忘带戒指了吗?”
“什么戒指?”游枝一愣,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你说婚戒吗?”
邱漓江轻轻地屏住了呼吸。
游枝看着他紧张的样子破涕为笑:“我也想戴,可是那个要给我买戒指的人还能没出来。”
邱漓江抓着通话器的手愣在原地,握了两握,松了力道:“我听我妈说你提前出狱了,又一直没见你来,以为你终于变聪明了一点,结果还是傻到了头。”
“我就知道我来看你也会被你轰走,实在不想每个月听你唠叨一次。”她拿出手机上的日历指给邱漓江看,“所以我选在今天才来。”
2028年2月3日,距离当初案件发生整整过去二十年。
“今天诉讼时效到期了。也许,我是说也许,我们背负的一切也能就此到期。”
虽然罪孽不会因为诉讼时效到期而停止,但生活总该给余下的人一个节点,尝试着丢下满身的负累继续往前。
花了二十年等来的节点,百年的五分之一,也该够了。
邱漓江眼神失焦地盯着日历,原本笔直的坐姿往后一靠,直角的肩脖线条往下塌。
远处岸上的沙蟹挖出了第一个洞,光秃的枝桠上孤零零地抽出新芽,码头的船又重新出发,手术室里婴儿离开了母体在哇哇大哭,流浪犬被抱回了家,操场上奔跑的孩子跃过了终点,这一秒,世界上的每个角落都在被改变,治愈伤痛,获得新生。
会见室的计时器响起了倒计时。
邱漓江释然地笑了。
“游枝,新年快乐。”
Pm6:00
游枝一身轻地离开监狱后,特意跑到了菜市场。
余下的菜品已经不多,也不太新鲜,但她浑不在意,像捡到了大便宜似的,付钱的时候嘴角都擒着笑。
“我要这颗。”
“给我拿这个。”
游枝偏过头,笑意冻住了。
邱莹玉挎着菜篮,一脸气定神闲地看着她。
“你今天去见漓江了。”
游枝顿时了然,原来这不是巧合,故意逮她兴师问罪来了。
身体条件反射地绷直,游枝清了清嗓子:“……我是去见他了。”
邱莹玉染了满头的黑发,但也能一眼看出是个老太太了。这几年心脏常常不好,老往医院跑。身型都连带着缩水,游枝看向她的时候都需要微弯下头。
但在游枝心中,她还是一头盘踞在她和邱漓江心中的猛兽,面对自己的时候就会露出獠牙。
邱莹玉冷笑道:“你是特意算准了日子去的。”
游枝转头想走,邱莹玉伸手拉住她。
“每个月匿名给我打钱的人是你吧。”
游枝梗着脖子:“不是。”
“我知道是你。我不稀罕你那些钱,我有养老金,够用。”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打了。”
邱莹玉这才放开她,把手上的菜篮往游枝胸口一推。
“我不白要你,就当菜钱了。你来这么晚还买个鬼哦!”
她没好气地说着,似乎不想再多看一眼游枝,转身一踉一跄地走了。
游枝低下头,菜篮子里一条奄奄一息的大带鱼,部位最好的猪肉,比拳头大的螃蟹,长着肥膏的皮皮虾……都需要起个大早才能买得到。
游枝抱着那盆菜篮,沉重地弯下了身。
她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Pm11:58
滨江路的行人站满了整条街,在浓夜时分抱着烟花筒三两成群。
这是2028年的除夕夜,却像是古时的花街。人们还是习惯抱着旧时的习俗,聚在一起等着新年烟火的来临。
这是游枝出狱以来第一次有兴致跑出来躲在人群里看烟花,以往她都是站在那扇落地窗前,看着烟火在玻璃窗上投射出五光十色的虚影。
“还有一分钟了!”
人群里,少年的声音像一根火柴,点燃了整片夜空。
“5、4、3、2、1……”
游枝哈着冷气,昂头,一枚烟花起落。
Am0:00
所有人在烟火声中互相道贺,游枝侧过头,对着灯塔用力挥手。
你也听见了烟火声吧,邱漓江。
新年快乐。
今年过完,就是崭新的一年了。
完全崭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