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的时间,变得这样漫长而又短暂。
她在暴风雨下的海浪上漂泊,颠簸;
是浪头的一片叶,亦是海中央的一扁舟;
是月下惊飞的鸥鸟,亦是从汹涌的海平面上一跃而起的深海巨兽。
在漆黑浓稠的夜色中涌向激荡的极致,亦在黎明瑰丽的云霞中归于无边的平静。
她累了,她亦乏了;
她不愿面对天亮,亦愿面对不属于她的世界;
她只想漫无边际地容忍自己堕入虚无,亦堕入欢愉。
这一夜,如有鬼怪共同俘获了宋知蕴,送她享受从未体验过的无上快乐,也送她醒来后的一团乱麻与惊悚荒诞。
她比这个男人更先醒来,更先面对事实,更先品尝到愤怒、痛苦、仇恨。
而后,在这个男人睁眼时,宋知蕴按住心中狂涌的情绪,咬牙切齿,却只说了一句:“早,厉总。”
厉临川看上去似乎也是有些迟疑,但下一秒,看向宋知蕴的眼神立刻变得如往日般艰深莫测。
两张脸都在枕头上,距离不过二十公分,宋知蕴可以清晰地看到厉临川眨眼时,浓密漆黑的睫毛如两把小小的黑羽扇子一样扑下来,再掀上去,而他的掩住是一片深邃的正黑色,如沉潭一般。
山河湖海,似在眼底。
当他一瞬不瞬地看着一个人时,竟然能让人产生一种,他极为在意对方的错觉。
但是,这个人不包括宋知蕴。
一ye情之后的对视,以宋知蕴离开结束,她扭头快速掀起被子,扶着酸软的身体站起来。
乌黑的及腰长发扫在纤细的腰背上,仿佛一袭幕布,遮住了半点春色。
发梢偏偏落在臀峰处,随着走路的姿态,掠过、骚扰着床上男人的视线。
下面是两条修长得过分、白皙得过分的长腿,腿上还有许多可疑的红痕,以及一抹红。
等浴室门被狠狠拍上,发出砰的一声时,厉临川才彻底清醒过来。
他也掀被下床,白色床单上也有少许殷红,不重,却灼热人的视线。
旖旎垫底,清晰地在脑海中反复上演,厉临川随手拽了一条浴袍裹在身上,随手打了个结,衣摆松垮地落下去,两襟之间是胸膛结实分明的曲线,下腹隐隐可见浓郁的黑色毛发……
宋知蕴快速冲个澡裹着浴巾出来,看到厉临川坐在床尾凳上,阴仄仄地看向自己。
她没有犹豫地去床边找自己的破衣烂衫。
看来昨晚的事情有点过火,两人的衣服都是残破的。
也不知道是谁比较狠,宋知蕴无语地想。
她只能收拾收拾全部塞进垃圾桶,丢弃时看到男士衬衣袖扣的刺绣英文字,想来是私家定制货色。
可惜了的。
她熟视无睹地去衣柜拉出浴袍,裹在浴巾外面也裹住一片春色,随后去给酒店客服打电话。
要求他们送一套女士服装。
等电话里问这里是几零几时,宋知蕴看向对面架着腿、气势冷然,并且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男人:“房号是多少?”
“2068。”
声音依旧是沉如潭水。
宋知蕴收回眸光,如实告诉对方,又道:“你好,女士服装要S号或者M号也可以,谢谢。”
她挂断电话,迎面看向似乎在皱眉的男人,问道:“你看到我的手机了吗?”
厉临川毫无反应。
宋知蕴想,你不会是个机器人吧?她想了想,光着脚起身,去床上掀开被子找了找,没看到手机,却看到了处子血迹。
她心里一片惨白,将被子甩开,弯腰沿着床找了找,又沿着出去的路线一路走过去。
非但没有手机,也没有鞋子。
她看看天光,想到了一件要紧事——她今天要开全体员工会议,要宣布人事改制的事情!
九点半的会议!
宋知蕴这下子表情终于从平静苍白变成了急促,她冲向沙发的座机。
八点五十五!
这酒店距离恒远旅业起码有二十分钟车程!这怎么来得及?
她也完全不记得任何一个联系电话。
这就是互联网时代人的后遗症,不记电话号码,只记得支付宝密码。
她忙坐下,又打电话给酒店客房服务,催促道:“我是2068的,请问我要的衣服送了吗?能催一下吗?……好的谢谢!”
厉临川听她的语气陡然变速,眼眸沉沉,轻咳一声。
宋知蕴没有听到,她现在满脑子要回去分公司开会,她不在,大家会怎么想?
第一次开大会,就跳票?!
她立刻拨出电话给前台,叫他们现在立刻定一辆出租车。
打完电话,房门门铃终于响了,她飞跃似的冲过去拿衣服。
口中道谢着拍上门,她冲去洗手间换衣服。
等换好出来,她看了看白皙的脚背,算了,就这么去吧!
她匆匆忙忙地对正站在床边拿衬衣的男人道:“厉总,孰是孰非,暂且不论,我还有点急事,先走一步。”
厉临川听完这一串话,便见她光着脚逃也似的跑了。
而后在他脑海里剩下的光景便是两只粉白的脚掌,连绵地飞奔而远去……
*
宋知蕴连鞋子都没有地冲进出租车时,吓坏了一众路人。
她快速而急促的报出地址,一只手拍在椅背上:“师傅,麻烦您快点可以吗?我上班要迟到了!”
她是逃离恶龙,也是奔赴凶险。
师傅扭头看她一眼,一脸苍白,黑发凌乱。“快不了,现在还高峰期堵着呢。”
宋知蕴看向时间,已经九点零五分了。
她想,算了没事,就算迟到一点也无妨,不过是一个小小会议。
车窗外全是车,前后左右,车流涌动,却慢如蜗牛。
宋知蕴一点都不敢回忆昨天的事情,她怕自己想要提刀杀人。
杀的是宋知文,是陈晟,是厉临川,更是她自己。
她太大意了,低估了人性的恶是如此的容易被激发。
视线始终死死盯着出租车的数字时钟。
在九点四十分时,车子终于停在了恒远旅业的门口。
宋知蕴让司机等一等,她进去跟前台借钱,司机不肯,骂骂咧咧道:“你还是最好的酒店出来的呢,你连这么点钱都没有?”
宋知蕴说:“那你跟我进来,我一会儿给你一百元,补偿你的时间损失。”
司机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她,终于熄火答应了。
宋知蕴活了两辈子,从没有这么狼狈过。
保安认得她,但看她光脚,穿得随便,惊恐道:“宋小姐你没事吧?”
宋知蕴没时间,只对保安道:“麻烦你帮我给一下现金,我下午给你,谢谢!”
她冲进电梯,吓了前台和保安们一跳。
大家都觉得,宋家的千金小姐是不是疯了?
宋知蕴的办公室里有一双平底鞋,是她平时用来换的,这是她以前工作的习惯,在这里也用上了。
她冲上总经办,这儿没有人,只有从茶水间出来的温文。
温文惊讶地随着她跑进办公室,看她快速穿鞋,忙问:“副总,您去哪里了?我给您打了好几个电话,人事、宋总他们都在找您,您电话一直没接。”
“什么?宋总?哪个宋总。”宋知蕴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其他人呢?”
“宋总,就是总经理啊,他今天来了。”温文道,“大家都去八楼的大报告厅开会,因为你不在,人力资源的祝经理说,今天宋总主持会议。”
“什么?!”宋知蕴踏步进电梯,一脸惨白,疯狂戳按八楼。
她心里骂了一万句。
事已至此,她唯有平静下来。
她问始终惊讶的温文道:“宋总说了什么?”
温文摇头:“没说什么啊,就……来了一下总经办,和朱敏她们聊了一会儿吧。朱敏在办公室里呆得比较久。”
朱敏是那个穿着超短工作群的秘书,整天浓妆艳抹,今天终于派上用场了。
宋知蕴看着八楼抵达,深呼吸。
温文紧紧跟过去,她觉得今天宋副总的气压无敌强大,仿佛一道屏障压得人喘不过气。
八楼不设办公区,电梯左手边就是大报告厅,一般来了领导或者全公司会议,都在这里举行。
宋知蕴刚往报告厅走过去,便听到里面话筒声音传出来。
“……这次人事调整,主要是让大家知道,我们恒远旅业啊,不是从来不变化的,而是求创新求发展。希望大家可以充分地信任恒远旅业,也充分地相信我!经过这次调整,我们一定是唯人才是用,把人才放在第一位!”
宋知蕴听着这两句掷地有声的话,真是可笑啊。
这不是她在宋仕远书房说的话吗?怎么原模原样地从宋知文这个疯狗嘴里说出来。
里面是轰然响起的掌声,甚至有一些叫好声,隐约似乎有人在说“支持总经理改革!”“支持!”
她靠在大门一边的门板上,目光失焦、浑身无力。
温文吓得去扶她:“副总,你没事吧?”
宋知蕴仰头看着她,弯起嘴角笑笑:“我看起来很惨吗?”
她撑着温文的手臂站起来。
温文傻乎乎地摇头:“当然不是,您就是看上去没睡好,还有黑眼圈,红血丝。”
但她的眸光依旧坚定,似乎强压下汹涌的情绪,最后只化作一句淡淡的话语:“走吧,送我出去。”
“去哪里?您今天不上班吗?”温文不是很理解这个副总经理。
宋知蕴低眸看着脚上的鞋,又仰起头看她:“对,我去拿一下手机,手机和包都在家里。你送我下去帮我打个车好吗?”
“好啊。”温文一贯都比较傻乎乎的,现在也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只看她面色糟糕,才想着送她回去休息。
宋知蕴还记得让温文帮忙还了保安的钱。
保安也催着她回去休息,看着精疲力竭。
温文给了宋知蕴一百元,让她付车钱。
宋知蕴倒在后座上,歪着脑袋,看日头越来越盛烈。
已经七月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