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朔轻轻摩挲着茶盅,思考了许久,终于点了头:“阿辰,务必小?心。”
以身为饵,是要承担极大危机的,一个?不慎,可能性命不保。
“放心。”楚元辰吊儿浪荡地拍着胸膛道,“我还要大婚呢。”都等?这么久了!
他说着,又坐坐好,一本正经?地再三叮嘱道:“大哥,我大婚的日子可不能推迟。”
萧朔不禁一笑,承诺道:“放心。”
他顿了顿,又问道:“阿辰,北疆军还有多久能到?”
楚元辰算了一下时间:“最快还要一个?月。”
楚元辰只调了骑兵,粮草甾重其实一早就备好了,全?都停留在北疆和竞州的交界,只待皇帝松口,领兵将领一收到楚元辰的飞鸽传书,就立刻率兵南下,这才把?时间缩短到一个?多月,三万人?行军,这个?速度已是极限了。
萧朔点点头:“够了。”
“至于这东西。”楚元辰拿起桌上的十全?膏,在手上抛了抛,“也不一定非要等?到死囚。”
琳琅阁卖了这么久,现在突然断货,怕是会有人?等?不了。
楚元辰混不吝地往椅背上一靠:“就看谁先受不了,求到爷这儿来吧。”
萧朔不由?轻笑,他的手慢慢地抚过桌上的舆图,沿着刚刚楚元辰手指描绘过的路线。
二十年来的忍辱偷生,步步筹谋,如今终于看到了一丁点儿的曙光。
萧朔素来柔和的眉眼?中,流露出?了些许的恍惚,目光随着手指落在岭南的位置,放在舆图上的手指不由?轻颤了一下。
他仿佛透过舆图看到了遥远的岭南,那个?让他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
楚元辰眼?帘微垂,随后?笑吟吟地打?断了他的思绪:“大哥。我大婚那天,你陪我接亲吧。”
萧朔怔了怔,含笑道:“你大婚筹办得怎么样了?”
“我娘和太夫人?正着忙呢。”
他其实也想帮忙的,就是她们俩都嫌他笨手笨脚,不肯带他!
楚元辰说道:“太夫人?最近身子好多了。”
元宵那天回来后?,太夫人?就精神萎靡,虽说没有发烧或是怎么样,可那样子还是把?人?吓得不轻,生怕她前阵子只是回光反照,如今是到了寿数。好不容易后?来人?终于渐渐好转,现在除还有些虚弱外,跟个?普通的老人?没什么区别。
萧朔若无其事地说道:“阿辰,你帮我好生照顾她。”
“行。”楚元辰答应得很爽快,旧话重提,“那大哥,你要不要跟我去接亲?”
他的双臂靠在书案上,身体微微前倾,一副我都答应你了,你也得答应我的样子。
萧朔:“……”
心道:阿辰还真是不在意别人?会怎么说他闲话,说他不顾先祖荣光,攀附自己这个?奸佞呢。
萧朔笑得温和:“说起来,我应该是女方家人?。你媳妇是喊我兄长的。”
楚元辰假装没听见,自顾自地就决定好了:“就这么说定了!”
他随手把?舆图一卷,又往书案上随便一放,说道:“走走,你是不是午膳又没吃?跟我一块儿用膳去,我订了雅座,正好出?去走走,你自己说说,你都有多久没出?去过了……”
他罗哩罗嗦的说着,萧朔也不嫌烦,依言起身,轻轻抚了一下衣袍。
乌宁连忙捧来一件玄色斗篷,伺候他穿上,心里暗松一口气,心道:“别说是午膳了,督主连早膳都没用,这镇北王有时候自来熟的让人?有点烦,不过幸好他能劝住督主。
楚元辰领着他去了招文街。
琳琅阁还大门紧锁,不过招文街显然并?没有受到影响,依然人?来人?往,喧闹纷杂。
楚元辰订的酒楼就在琳琅阁的斜对面,此时已过正午,酒楼里的客人?并?不多,雅座在二楼,盛兮颜和骄阳早就到了,骄阳半身趴在窗上,见到他们进来,还朝他们挥了挥手,然后?乖乖地起身见礼。
骄阳精神奕奕,有全?心全?意念着她的娘亲和家人?,她渐渐有了这个?年纪小?姑娘该有的活泼,不过,这活泼只是对着熟悉的人?。
“都点好了?”
一进雅座,楚元辰就问了一句。
盛兮颜笑吟吟地说道:“骄阳点的。……大哥,坐。”
她给他们斟了茶。
萧朔也不推让,待到喝过茶后?,他说道:“我派去梁州的人?昨日回来了。”
盛兮颜眨了眨眼?睛,她意识到,萧朔说的是,玉佩的事,连忙正襟危坐。
其实对她来说,到底是不是外祖父救过萧朔已经?并?不重要了,兄长也认了,正儿八经?的敬过茶,而且就凭楚元辰和萧朔的关系,是或不是,意义不大,反正玉佩没落到永宁侯夫人?手里就好。
萧朔淡淡一笑道:“你外祖父就是当?年救了我的人?,这块玉佩确实是我留下来给他的。”
萧朔平静地说道:“其实在你拿出?那包引虫粉的时候,我就怀疑过了。”
他说的是楚元辰扶灵回京那天,引来的蝗虫,引虫粉就是盛兮颜调配的。
盛兮颜心念一动,就听他继续说道:“当?年湛古城外的蔽天蝗虫并?不是偶然,同?样是被引来的。是你的外祖父,用这药引来的蝗虫,逼得禁军暂且退去,然后?从死人?堆里把?我挖了出?来。”
“那个?时候,禁军包围了湛古城,鸟兽都不得进出?,我虽藏在地道里,可火势太大,浓烟密布,我是活不到禁军离开的。”
“事实上,我也确实快要死了。”
盛兮颜动了动嘴唇,问道:“那为什么……”是偶然吗,还是说……
萧朔直言道:“许老太爷曾在平梁王府里任过良医,他见过我。”
“他说他受过平梁王的恩惠,是平梁王履次为他寻找世间难觅的草药,为你外祖母多续了十来年的寿命。”有些草药还是平梁王托了他父亲找的。
“后?来,我趁着他出?去给我采药的时候,悄悄跑了。”他身无长物,唯有这块玉佩,他留了下来。
盛兮颜微微垂眸,原来如此。
外祖父并?不是无意中救下了萧朔,而是费尽了心机,把?他从湛古城里带出?来的。
只是……萧朔能把?当?年的事查得这么清楚,上一世,这算玉佩落在了永宁侯夫人?的手里,应该也是骗不了他的吧?
萧朔神情未变。
在拿到玉佩时,知道玉佩是盛兮颜的时候,他已经?有八成把?握,只是心中还有一点疑惑未解,才让人?去查。
当?年,在死人?堆里把?他背出?来的那个?人?,他没齿难忘。
他曾说让自己先跟他回去,等?到日后?再把?他送去梁州或者北疆,家恨可以慢慢筹谋,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可惜,他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
他这一辈子,都不配再拥有安逸和平静。
他没有一天是能够合上双眼?一觉睡到天明的,每一夜都仿佛能够听到无数的哀嚎和哭泣,就和那一天一模一样。
他是背负着这么多人?的性命,活下来的。
他微微垂眸,平复着心绪的波动。
“萧大哥。”骄阳恰在这时把?一个?编好的络子递了过去,“给你的,平安符。”
络子的下头坠着一个?小?小?的荷包,骄阳说的平安符就放在荷包里。
萧朔抬眼?看去,骄阳就笑道:“我前几?天和娘亲,还有太夫人?一起去求来的,娘,太夫人?,大哥和姐姐都有,这是萧大哥的。”她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络子是我打?的,荷包是买来的。”
络子是盛兮颜教的,她忙着学?武,没空学?女红,只会打?络子。
骄阳认真地说道:“太夫人?说,我们大家都会好好的。”所?以,不要难过。
“我们都有。”盛兮颜指了指腰间,她的平安符已经?挂上了,和玉佩挂在同?一侧。
萧朔伸手接过了络子,他放在掌中轻轻捏了捏,然后?,就系在腰侧。
“这丫头,”楚元辰指了指骄阳道,“娘夸了她两句,她就越加得意忘形。”
一开始,骄阳只是给静乐打?了一根络子,把?静乐感动坏了,抱着她心肝宝贝的喊了一通,她就一连又打?了好几?根络子,把?跟静乐一块儿求来的平安符全?放进去了。
骄阳冲他扮了个?鬼脸,说道:“娘说了,我是小?太阳!”她挽着盛兮颜的胳膊,一下子就从活力四射变得娇娇软软,“骄阳最喜欢姐姐了。”
盛兮颜的心一下子就化了,面对她满含期待的目光,想也不想就抱在怀里一顿揉。
楚元辰:“……”
他觉得他娘亲估计眼?神不太好使,明明就是只小?狼崽子,而且还是一只变脸比翻书快的小?狼崽子。
雅座里的氛围一下子轻松了不少,萧朔的眉眼?也渐渐柔和。
上天是待他不好,但?也没有太糟糕,好歹没有把?他推进那永不见底的深渊。
盛兮颜为他把?茶斟满,待笑着说了一会儿话后?,小?二敲门进来上了菜。
“客官,这是咱们店的招牌……”
“开门啊!快开门啊!”
外头的吵杂声打?断了小?二,小?二不快地皱了下眉,盛兮颜故作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小?二说道:“还不是对面这琳琅阁,前几?天卖假货被官府封了,这两天天天有人?来砸门,非说要买十全?膏,一个?个?都长得跟痨病鬼似的。”
楚元辰笑着指了指下头:“可不比死囚快吗。”
作者有话要说:江南和京城相隔千里呢,一来一回的,不可能这么快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