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跪就是半个时辰。
初春时节,今天的日头格外好,现在又是正午,跪半个时辰虽然要不了命,却也很辛苦,糟糕的是,神瑛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仿佛打算让他们继续跪到天荒地老。
恰在这时,远处传来的喧闹声打破了平静,茗烟锄药松了口气,忍不住看向神瑛,却见他脸上仍是淡淡的。
两人心里叫苦,恨不得那喧闹立刻来到眼前。
先是听着一个雄厚有力的声音骂骂咧咧,什么“就是你爹、你爷爷,也不敢和我挺腰子。”什么“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之类逞凶斗狠的话,再几声“抓起来!”“那边!”“在这里!”的呼号,中间又夹着一个嘶声竭力的怒吼,指挥众人把对方抓起来拖去马圈。
声音愈来愈近,随即一个老大爷以不符合年龄的敏捷身手拐了过来,几个跪在路边的小厮扭头望去,纷纷愣住。
这老大爷他们都认识,名叫焦大,是宁国府的老仆,从小跟着先宁国公贾演上过三、四次战场,对宁国公有救命之恩,如今也有七八十岁了,在宁国府里地位很高,就是贾珍见了,也要尊敬的叫他一声“焦大爷爷”。
今天这是怎么了?茗烟等人愣愣的看着,一下忘记自己跪在这里是件多么丢脸的事情。
焦大手里拿着个酒坛子跑出来,七八个小厮撞撞跌跌的追着,后面还跟着一个气急败坏的锦衣少年,一边骂小厮废物,一边吆喝着要焦大停下。
茗烟几个跪在地上,拦了小半的路,跑近的焦大也不知道是老了眼睛看不清还是醉的分不清方向,一脚跨在锄药的肩膀上,把扫红踢的一歪,自己也摔了个狗啃泥,酒坛子落地摔成碎片,剩下的酒水又溅了锄药茗烟两人一身。
宁府的小厮大喜之下,连忙一个个扑上来,叠罗汉似的压住焦大,焦大摔的狠了,身子骨却格外硬朗,还有精神囔囔:“每日偷狗戏鸡的小贱人,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宁国府迟早有天毁在你们手里!”
他骂的实在不像话,宁府小厮听的魂飞魄丧,连忙抓了土塞住他嘴巴,又拿着绳子上来合力把他掀翻捆起了。
锦衣少年才跑上来,恰好听到焦大最后这句话,脸上红了白,白了红,阴沉的似要滴出水来,他看着被捆的严严实实的焦大,狠狠道:“给我把他拖去柴房关起来!”
说完他环顾四周,担心其他人也听到了焦大的话。
他这看到跪在地上的四人,抬脚就往茗烟几人走来。
“你们跪这儿做什么呢?”少年吃惊的说,视线移动间忽然看到几步开外的石阶上有个人逆光站着,他眯眼打量一会,讶然道:“宝二叔?”
神瑛颔首,淡淡道:“蔷哥儿。”
这追着焦大过来的锦衣少年赫然是贾家的第五代,宁国府的贾蔷。
宁府子嗣凋零,几代单传,除了长年在外修道的贾敬意外,诺大一个宁国府里,满打满算就四个主子,一个是如今贾家的族长,三品爵威烈将军贾珍,二是他的继室太太尤夫人,剩下两个是贾珍的嫡子贾蓉并嫡妻秦可卿。
贾蔷的身份比较特殊,他祖父是贾敬的哥哥,名叫贾敷,是宁国府的嫡长子。
贾敷自小体弱多病,成亲不到两年就死了,留下一个遗腹子,这个遗腹子继承了贾敷的病弱,儿子贾蔷还没有出生就英年早逝,贾蔷的母亲难产而死。
父母皆亡的贾蔷就这样被宁国府抚养长大,从小和堂兄贾蓉一起玩耍厮混,两人长成了纨绔子弟的典范,嫖..娼赌博无恶不作,是功勋人家教谕晚辈的反面例子。
偏偏这两人又长了一幅俊美风流的好样貌,嘴巴甜甜的哄起人来一套一套的,贾宝玉又是个只要和眼缘就可以愉快玩耍的“性情中人”,叔侄三人的关系还挺不错。
所以贾蔷看到是他,松了口气,立刻蹬蹬的走到神瑛旁边,挑唇微笑道:“宝叔在这里做甚么,可是这几个小子伺候的不好?不如蔷儿帮您教训教训他们,一顿板子打下去就乖巧听话了。”
他唇红齿白,肤如凝脂,不笑时也是含情脉脉的样子,现在笑起来,更有一番惊心动魄的惊艳之色。
可惜茗烟几人欣赏不来他的美色,心里早就把贾蔷骂了个半死,一顿板子下来至少要躺三五天,这贾蔷真是个蛇蝎心肠,上嘴皮碰下嘴皮就给出个狠辣的主意。
贾蔷笑眯眯的看着神瑛,他虽然是侄子,可年龄大的多,如今也有十七八岁,在他看来这个西府的宝二叔不过还是个孩子,唬一唬也就忘了刚才发生的事。
不料神瑛淡淡的一眼却好像什么都看破了一样,激的贾蔷心中一跳,警铃大起。
“所以蔷哥儿这就是在堵焦大的嘴,准备把他拖下去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