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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云开月明(1 / 2)


天空澄净辽远,窗台上堆积着厚厚的雪,空调噗噗往外吐暖气,床头的夜灯光线温和。

段白焰抱着她,恍惚了一瞬。

好像回到很久很久之前,他一个人蜷在影院里看美国动画电影,屏幕里的一家人围坐在壁炉前讲故事,折射出的就是这种暖烘烘的色泽。

然而那个时候,屏幕里岁月静好,屏幕外他什么都没有。

“是啊。”许久,段白焰低头蹭蹭姜竹沥,低声道,“不喜欢。”

不喜欢手臂上治病留下的针眼,不喜欢小时候自残似的,在手腕上留下的疤痕。

“我以前一直以为……”姜竹沥的脑袋埋在他胸口,毛茸茸的,声音有些沮丧,“那个也是治病留下的。”

她摩挲他的手腕,那里有一道明显而陈旧的凸起。

只不过他平时戴手表挡着,夜里也很少露出来。加上平时穿长袖,她连他手臂上的针疤都很少看见,更别提手腕内侧。

段白焰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些不自然:“哪个中二少年,青春期的时候没起过自杀的念头?更何况……”

“更何况我当时下手特别轻,压根就没……”她一直摸他的手,他被摸得有些不自在,想抽回来。

但姜竹沥没给他这个机会。

下一秒,她亲了上去。

很轻很轻的一个吻,落在手腕内侧,像短暂地停留了一只蝴蝶。

段白焰脑子嗡嗡响,当即想把她按住:“姜竹沥,你是不是想通了,想跟我幕天……”

“小白。”她放下他的手,小小声地道,“辛苦了。”

段白焰身形一顿。

“段爷爷跟我……跟我说了,你爸爸和妈妈的事。”她小心翼翼,手指在他胸前柔软的家居服上画圈,顿了很久,有些难过地问,“我出国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段白焰不自觉地绷紧下颚,屏住呼吸。

许久,他低声说:“我上小学的时候,爸妈闹离婚。”

“……嗯。”

“我那时候生着病……他们急着分割财产,没有人管我。”

姜竹沥知道,他的哮喘就是在那时候变严重的。

她松开他的手腕,抱住他,声音微如蚊蚋:“嗯。”

“我妈走的时候……”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些急,“我爸跪下求她,我在二楼站着,看着他们。”

“我妈她……她问我爸——”

他说,“‘你为什么这么贱?’”

姜竹沥微怔,然后抱他抱得更紧。

她好像拥着一只热乎乎的大玩偶,用力地撸他呼吸不稳的后背。

“从那个时候起,我想。”

“如果未来有一天,我身边还有人,想要离开我。”他说,“我一定不会挽留她。”

他呼吸有些急促,后半句话,几乎说得咬牙切齿,“她要走,我就让她走。走了之后,再也不要回到我眼前来。”

风撞在窗户上,发出呜呜的叫声。

姜竹沥愣了半秒,段爷爷的故事只停在爸爸跪下求妈妈、妈妈依旧走得毅然决然,于是被敲碎玻璃心的爸爸也放弃儿子、出门旅行——段白焰具体怎么想的,段爷爷也没有告诉她。

她想起当初她离开时,段白焰红着眼眶默不作声,一根一根地掰开她的手指。

她这辈子忘不了那个场景——对于她和他来说,都太近,也太痛。

然而时至今日,当她能从自己的情绪中慢慢走出来,才开始后知后觉地回想,对于他来说,开口和挽留,究竟是一件多困难的事?

——他像他的父亲一样,在心里下跪了无数次,然而没有一次,能留住他的母亲。

姜竹沥小声叹息:“你从没有告诉过我。”

他摆在她面前的从来只有既定事实与结果,他不愿意倾诉,她就找不到根源。即使她想要宽宥他,也不知道该从何而起。

段白焰沉默下去。

他误会了她的意思,良久,舌根发苦,低声问:“怎么告诉你?告诉你我其实跨不过那个坎儿,我装作不在意是怕失去的时候输得太惨哭得太难看,告诉你……告诉你,虽然大家都过得不太好,没几个人的原生家庭是真正健康的,二十岁出头的成年人了,谁身上没插着两把刀,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一直拿家里的事做寻求庇佑的借口——可我仍然希望被谅解希望被宠爱,希望被无条件地宽宥?”

一次性说了太长的话,他唇角发白,低低地咳嗽。

姜竹沥默不作声,摸摸他的背。

长久以来,他明明是这样期待着,却又不断告诉自己,清醒一点,段白焰,世界上没有这样的人——没有人能无条件地爱你,没有人能无底线地包容你的负面情绪。

他一边自我批判,先入为主地讨厌自己身上显而易见的缺点,又矛盾地进行自我封闭,期待未来会遇到一个这样的人。

“……愚蠢的理想主义。”隔了这么多年,姜竹沥才算真正地想通这一条。

他们的视角从来不平等,偶然也好必然也罢,他撞见过她的软弱与畏缩,所以他懂她的回避与畏惧。然而她从他那里得不到交流与自信,从来不能真正地看懂他——

“段白焰,你像我一样缺乏自信,自卑,没有安全感……却比我好面子,比我胆子小,比我还要蠢。”此时此刻,姜竹沥窝在他怀里,几乎笑出了泪,“为什么不能?我能啊。”

——然而任何能被冠以爱情的主题,都是浪漫而愚蠢,理想化又不可预估的。

段白焰一愣。

“如果那时候,你能把你这么久以来……害怕的、不敢面对的事,都告诉我。”她顿了顿,抬头看他,声音和目光一样坚定,“我一定一定,不会就那样,走得不明不白。”

“我会给你很多很多保证,不管它们有没有用。”姜竹沥眼眶发热,“我从来没有想要摆脱你……没想过走了就不回来,也没想过把你从我的未来计划里移除。”

段白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但他快要窒息了。

“我四年前,就想对你说这些话,我想向你解释,想跟你沟通。”姜竹沥一边笑一边哭,“但你太幼稚了,你根本不给我这个机会。你让我要么留下,要么滚。”

久而久之,她也开始一遍一遍地怀疑自己,也许她的渴求是错误的,也许她不应该期待他与自己沟通。

要她现在去想,那真是一段糟糕的恋爱。他们互相激发出了对方最难看的一面,两败俱伤,不死不休。

段白焰手足无措,用毛衣帮她擦眼泪:“竹沥……”

“前段时间,你在波士顿的那几天,我一直在想……”他的毛衣柔软极了,她在上面蹭来蹭去,声音软软的,闷闷的,“万一我们当年异地恋,会不会也输给这种距离。”

“不会的。”段白焰迅速接话,轻轻吻她。

“现在我想明白了。”她吸吸鼻子,冷静地道,“像段白焰这种低等级幼稚生物,只要我向他保证、让他有安全感,他就永远不会离开我。”

段白焰笑了,笑声清朗低沉。

从他儿童时代,一遍又一遍地辗转于医院与冰冷的检测仪器之间,脾气变得愈发阴郁暴躁、难以捉摸;到他少年时代,开始用镜头去记录喜怒、把所有的情绪都封闭在录像之中,一点一点地建立自己的安全区;到他青年时代,因为想要挽留一个人而回过头去进行自我纠察,修改掉性格里与她难以相融的部分——

他和她一样,从始至终,想要听到的,竟然真的真的,只有这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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