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相去西市查看裴家产业,正好撞上游街示众的季钧被大理寺的人压回牢中,身上沾着不少烂泥菜叶子,狼狈不已。
有在西市办事的蓝袍文官暗中看了一眼,低声讨论:“这次季家算是在大理寺手中狠狠跌了一跤。”
“可别说,这两天中书令大人与阮家定亲,却从没松懈过朝堂之事,与其是大理寺盯着季家,不如说是中书令……”
两个官吏见有人看了过来,打住话头匆匆离开。
裴相眉头微跳,裴瑾瑜自顾自分府还和阮家定了亲,下聘时连圣人都出面赏了东西,这婚事前前后后,都没有他裴鸿煊置喙的余地,着实不像样。
裴鸿煊按下不快,查完裴家名下店铺账册,估摸着能凑上近十万银,剩下的缺口还要从丞相府的府库中拿往年库存补上。
他回府上清点府库,却是勃然大怒。
“夫人教的好儿子!”裴相一巴掌拍上桌案,惊得案上被他喝空了的茶盏一震,“自己分府不说,还把我们裴家的府库搬走了七成!”
侍立的仆从瑟瑟发抖,只有主母李夫人还在不紧不慢地喝茶。
“相爷说笑了。”
李夫人丝毫没瞧他虚张声势的怒火:“相爷心尖尖上的相好十几年来都在从府上往宣州莫家搬东西,怎么不去追回来?”
裴相眼皮子一抖,没说话。
李夫人:“怎么,相爷心疼了?不知道宣州跑没影了的莫家肯不肯把钱还回来,救救他们的好女儿,相爷的老相好?”
“此事休提!”裴相面色不快地扔下一句话,大步走了出去。
李夫人放下茶盏,以锦帕拭去唇边陈血,眼中划过一抹冷光。
*
中书府,裴瑾瑜正在听林冰人回报下聘当天的境况。
“民妇献上礼书,说明中书大人送去的珍宝奇玩,阮家夫人只微微一笑;但一说到治阮小姐心疾的山珍和药方,阮家夫人便是十分感动。”
裴瑾瑜点点头。他早知道阮家人看重的并非钱帛,但聘礼中应该有的,他绝不会让卿卿少半分。
谈话间,外头却来了个侍卫传信。
裴瑾瑜看了过去:“何事?”
侍从在外道:“大人,是裴相登门,要大人去见他。”
裴瑾瑜挑眉:“今天才来,他还算是沉得住气。”
他带着纪密与其他侍卫来到厅堂,裴相甫一见就怒不可遏:“裴瑾瑜!”
“强自分府私定婚约,丢尽裴家脸面,居然还带走了府库七成的财物,你有何颜面面对裴家列祖列宗,有何颜面居于中书令之位!”
连串指责之下,的确能让一般的文臣小辈羞愧交加,自觉让步。
裴瑾瑜面无表情:“直说。”
裴鸿煊见他不吃这套,冷哼一声:“你私自开府应在宗祠受二十鞭刑赎罪,但本相并非不近人情,只要你将私自带出的钱帛交出来,此事可免,否则……”
他如此威胁一通,却见这个儿子眉眼冷淡,平静中带着点疑惑:“莫家宣州商首,不知道李时弼能抄出多少家财。裴家历年扶持宣州所用,必不少于五十万银。”
他这番话清淡无比,裴相却当场变了脸色:“圣人居然将赎人的事告诉了你!”
裴鸿煊来之前并没有把要回财帛的事放在心上。自古孝道大于天,就算裴瑾瑜小时候受了点儿事,如今已经大了,还能和父母计较不成?
可如今看来,方才的怒气冲冲却更像是一场弄人演出的令人发笑的戏码。
一向稳如泰山的裴相退了一步:“你手中既然有那样多财物,为何不能拿出来救一救你的兄长?”
“相爷何出此言!”
纪密再忍不住:“大人自十五岁步入朝堂,为大秦除恶吏惩贪官,出西域镇异族,圣人赏下的每一件东西都是大人应得的,而不是裴家的!”
裴鸿煊大怒:“我和我儿说话,哪有你这等奴仆插嘴余地!”
裴瑾瑜敲敲桌子打断争执,看着裴鸿煊:“感天动地,说得不错。”
纪密懵了:“大人!您十年攒下的钱财,为何要给那些……”
裴相露出欣慰神色,正要开口,那个年轻的中书令扯了扯嘴角:“相爷定知莫家抄家灭族正是我的手笔,却来命我出手救人?”
“你!”裴相面色铁青,“兰泽与裴涉都是裴家人,你带走裴家那么多钱物……”
裴瑾瑜不置可否:“圣人岂能容忍赐给中书令的钱帛,被拿去赎谋叛的莫家。”
“裴瑾瑜!”裴鸿煊气得直喘粗气,“我已向圣人求了恩典,若凑不出这五十万银,我们裴家就要变卖祖宅流放岭南,你可还是裴家子弟!”
裴瑾瑜一字一顿:“不、是。”
话音刚落,满堂寂静。
裴相惊愕交加,竟忘了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