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神色平和,竟还有一分少见的温柔:“父皇问我何意,我却独独倾心与你。嫁到了裴家以后,一心一意都顾着你,每一天都盼着夫君快快回家。”
回忆起了新婚之时每日都等在景和院,一心一意盼着自己的小妻子,裴鸿煊面上也露出的怀念:“那时新婚燕尔,恩爱不疑,你是皇城之中最为温柔和善的夫人,我能娶你真是羡煞旁人。”
他感慨一番,温和神色却渐渐褪去,看着李夫人话锋一转道:“可是你现在怎么变成了这样?我们这些年来除了针锋相对,竟然没有其他话好说了。”
李夫人方才因回忆而柔和了不少的面色,如今听到这番话,渐渐地重新冷了下来。
她缓步走回了厢房的主位坐下,纤长的眼睛往裴鸿煊身上一扫,冷淡道:“夫君却是忘了二十年前雷雨大作,我受风寒侵扰无法安眠,你是在西苑,陪那害怕雷雨的莫兰泽。”
裴鸿煊面色有些尴尬,顿了顿解释道:“夫人,这都是陈年旧事了……”
李夫人并未理会他,继续道:“我派人去请你回来,你却怒斥我‘分明是身世不明的孤女,却要摆什么金枝玉叶的正妻架子,’是也不是?”
这番话尖锐而丝毫不留情面,将方才夫妻二人回忆年少时的温馨通通打碎。
裴鸿煊本是想要怀柔来劝她,此时却十分尴尬:“那时年少轻狂,只是胡言,夫人莫要放在心上……”
李夫人自顾自垂下眼帘饮了一口茶,眼底晦暗不明。
及笄那年,年轻的裴尚书最是风流倜傥,宫宴上轻易夺走了她的心。嫁进裴家时,她满心都是小女子甜蜜的愿望:只愿得他一人心,能与他白首不相离。
一朝入了裴家门,一心一意为他操持家宅,即使他已有妾室,妾还生了子,但她是他的正妻,只要裴鸿煊爱重她,有一个妾也无伤大雅。
她李怜晴并不贪心,放弃了吐火罗的王后之位,只是想要与裴鸿煊做一对琴瑟和鸣的眷侣罢了。
那一年,分明先帝问他的时候,他也是那样的欢欣,欢欣得让她以为自己在他心中也是最重要的。
李夫人掩下眼中的恨色,面上是一派沉寂的平静:“即使如相爷所说,我慎靖只是先太后抱养回宫的公主,如今圣人一日承认我是他的皇姐,我便一日是天家尊贵的长公主。”
“夫君问我为何会变成这样,难道不应该先告诉我,兰庆楼失火,夫君奋不顾身地冲进楼里来,到底喊着谁的名字?”
她的目光如针,如刀,逼问着这个几十年前一见倾心的男人:“夫君为何不告诉我,我在去慈恩寺的路上生下了孩子险些丧命,而你在尚书府中陪着莫兰泽干什么?”
“夫君为何不告诉我,当年皇城罹难,夫君将我们未满三岁的孩子瑾瑜踢下马车的时候,有没有过一丝的后悔!”
裴鸿煊面色极其难看,没想到本想用质问引导这个女人乖乖去劝裴瑾瑜回府,却反而适得其反,引出了十几年前的旧事。
他目光闪烁,并未对上李夫人怨恨的眸子:“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夫人怎么总是要找不痛快?瑾瑜虽是受了罪,后来不是回来了吗……我还特意向圣人求了,给他太子伴读之位,这是多大的尊荣!”
裴相走到了李夫人身侧一坐,语气十分和蔼道:“年节将至,祠堂也要祭祖了,瑾瑜一个人在外面太不像样。夫人便让修明去劝劝他回来,到时将泽化寺里的忆儿也叫回来……”
他说着说着,渐渐忘了自己来此的目的,自行决定道:“兰泽身子不好,到时我们一家人一起守岁,一个也不能少。夫人向来和善大度,也不想让圣人知道裴家不和罢。”
李夫人沉红的唇慢慢扯出一个冷笑,自座椅上站起来离开:“夫君如今不肯回话,还要在圣人面前为莫家遮掩?”
岁月对这位夫人并不严苛,她今日着了身朱色织锦,还能看得出二十多年前十里红妆时的风华,此时一双眼冷森森地看着裴相:“我的儿子裴瑾瑜,早在皇城之乱时,已经被你裴鸿煊从马车上踢到叛军的刀剑之下丧生了!”
深深宅院,负心良人消磨二十余年,当年温柔和善,皇城少年人人倾慕的公主,如今零落成了高门之内冷漠而满心怨恨的妇人。
裴相面色极为难看,呵道:“夫人!他回来时虽然长开了些,性格也比小时候沉郁,可模样却根本没有变动!夫人就算再不喜欢瑾瑜,他也是你的儿子,我裴家的嫡子!”
李怜晴语气之中是完全的漠然,她固执的念头从二十年前坚持到了如今,根本不可能因为一两句话而动摇:“我的瑾瑜早在三岁的时候就死了,我的儿子只有修明一个!如今这个裴瑾瑜是相爷随手从流民堆子里挑出来掩饰的孤儿罢了!”
她自顾自踏出了厢房,临走前冷然道:“相爷若是心疼那莫家女,便趁着如今她还未被圣人下旨处死,多看看她最后几眼来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