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赴这年节之前最大的盛会,百姓们携家带口,等着青云街开市,皇城中不愿露面的官员或者世家贵女们,则戴面具或帷帽携友同行,待连绵的灯海自西市亮起,熙熙攘攘的人潮便涌了进去。
阮家的马车来到西街之外时,裴瑾瑜已经在人潮之外等着。
今日皇城下了零星小雪,裴瑾瑜一身玄色大氅,应着节日的关系戴了一只遮住上半张脸的狼形面具,更显得下颌线十分冷硬。
阮卿着了厚厚的狐狸毛雪披,面上戴好了前几日裴瑾瑜送至府上的兔儿面具,她掀开车帘时,便见他一身深色立在灯火稀少处等着,一身大氅上渐渐落上细雪。
裴瑾瑜气势过于冷肃,不像周围往青云街去过节的人一般轻松欢愉,路过的百姓都不自觉地绕开了他们。
阮卿心中微微一动,没来由地对这番场景感到了心疼,连忙由从雪扶着自马车上下来,亲自拿了一把伞向裴瑾瑜走去。
裴瑾瑜本来像是从未关注人群之中的任何事,那戴着兔面具的娇小姑娘甫一下了马车,他立时下了马向她走了过去。
他身后跟着的纪密等人则分散在了人群之中,暗中将涌来的百姓隔了开,阮卿却是毫无所觉,有些急切地抱着伞前去想要为他遮雪。
裴瑾瑜一步步走近,狰狞的狼形面具下目光一直温和而专注地凝在阮卿的身上,下半张脸被朦胧的灯火映得干净而冷俊,让她仰头看去时都呆住了。
待这位高大的中书令走到她的面前,阮卿茫然地抓着手里的竹伞,忘了自己前来是为了何事,只站在他挡出来的阴影之中喃喃道:“……裴公子来得好早。”
面前的中书令顿了顿,阮卿便感到手中的竹伞被他抽走。裴瑾瑜将这把竹伞打开撑在二人的头顶,隔开细碎的雪花。他专注地凝视着面前的小兔子,开口道:“不算早,我亦是刚到。”
从雪与纪密等人在几步之外跟着,所以没有看到阮卿脸上醺然欲醉的粉色。她的心怦然跳动,努力按捺下还算镇定地开口道:“如今人少了,我们……我们快些进去吧。”
青云街与西市交汇处人来人往,裴瑾瑜看了四周一眼,有些不放心地轻声问道:“阮二姑娘可要乘马车?”
阮卿站在他的伞下就已经有些无措,先前一个“我们”出了口,现在更加镇定自若了些,闻言迅速地摇摇头:“不必乘马车了,我们一同走着去便好。”
她说完悄悄抬头去看近在咫尺的裴瑾瑜,见他一手稳稳地持着伞,却垂眸注视着她的兔儿面具,惯常绷紧的薄唇抿了一点笑意,像是忍俊不禁。
阮卿也意识到了自己想和他一同走去青云街的愿望表露得过于明显了些,不禁想要以手遮面掩下自己顿时上脸的羞赧——今日一同出游青云集,自然有长长的时间能与他相处,怎么现在就着了急?
她正暗自急得无地自容之时,裴瑾瑜冰玉一般的声音在这伞下的小天地里响起:“那便不乘马车。”
裴瑾瑜持了伞走出一步,回首见阮卿有些手足无措,淡笑道:“阮二姑娘无需介怀,即便要在下相陪绕着这西市走上百十来圈,也是无妨。”
从来端正冷肃的裴家君子,此时戴着狰狞的狼头面具,却说出了如此温和放松的话。若是旁人见了,定要怀疑这具壳子里换了人。
阮卿低低地应了一声好,乖乖地跟着裴瑾瑜往青云街走了去。
天知道她有多庆幸前几日他送来了这幅面具,能将她因为颜色过于浅淡而时常明显地透出红云的脸颊遮住。
她在心中不断地想着,阮卿啊阮卿,要稳住呀,明明裴瑾瑜什么都没有做,仅仅只是清淡地笑了一下,说了短短一句话罢了……
就算……就算他笑起来无比的好看,他的声音也是最贴合古书所言的冰玉之声,可明明是你邀请他来的,怎么因为这样,就面红过耳了呢?
西街和青云街交汇处的长台此时还没有人去,显然是夜色未深的缘故。裴瑾瑜带着阮卿,在些微细雪下往青云街深处走去。
阮卿亦步亦趋地踩在裴瑾瑜的影子里跟着他,他将伞牢牢地挡在身侧的小姑娘头顶,即使轻微的夜风将细雪吹得倾斜了些,也没让她身上沾上一点冰凉。
青云街不似天街宽阔大气,来自五湖四海的商贩们在街边摆满了卖着吃食与小玩意的摊子,来往的百姓与少年男女们不少都被吸引了过去。
而裴瑾瑜伞下的阮二姑娘如今却无心看她们,正垂眸偷偷打量身侧的裴家君子,一步一步都踩在他的影子上往前走着,因着这小小的,还未被发现的雀跃而欢欣甜蜜。
裴瑾瑜带着这小小的阮家姑娘走入了青云街,见预先订好了位次的店家已然开门,回首待要请她一同进去。
店面前灯火渐明,阮卿发现裴瑾瑜挡在外面的衣角上都落了细碎的冰粒,甚至都有几颗落在了他的衣领上,便知他这是一路上都倾斜了伞,只顾着别让她身上淋了雪。
她只是看着就已经感到寒冷,顿时一阵不忍,不禁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天气太冷了,裴公子也别淋着雪,落在身上的要及时擦去才好……”
裴瑾瑜愣了一下,却见身侧本来羞得都不敢对他开口的阮家姑娘,此时却踮起脚尖,细白的手指靠近他,要去拂开他肩头领口的雪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