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笙听?了这话不觉辛酸,反而破涕为笑:“您似乎是忘了,刚刚长公主殿下还在?您的榻边着急地哭呢。”
“陵阳只是被?吓到了,”圣上对自?的妹妹似乎并没有那么推心置腹,他?淡淡道:“她自幼养在?宫中,在?阿娘的庇护下长大?,很少见过这样的场面。”
“要是今日?朕遭遇不测,四郎做了天下之主,你以为她会替朕哭一场吗?”圣上在?这处该是昏睡了许久,但双眼仍旧明?亮清澈,“说?起来,她同四郎的情份比与朕还好些。”
“不会的,您与长公主殿下是亲兄妹,她对您的关心也并非作伪。”
苏笙头一回面对这样的皇帝,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才好:“您既然受了伤,就少胡思乱想一些,太子、英国公并朝中几位重臣都不在?此?处,只消外面有卫军救驾勤王,襄王怎么可能取您而代之?”
她的语气?里不自觉带了些责备病人的口吻,但苏笙一贯是轻声细语,现在?又有些低哑,皇帝听?了也不觉得生气?,原本苏笙在?他?面前说?起太子,圣上都有些不大?高兴,然而这次倒是很有兴致。
“三?郎……”圣上望向她,勉强起身?倚在?了靠枕上,“在?苏娘子心里,东宫当是何等?的男子?”
苏笙没想到皇帝会有心情问这个,伴君如伴虎,她说?太子不好似乎有挑拨离间的嫌疑,但要是说?好呢,苏笙也做不到。
“殿下同我说?起过他?的过往,我想殿下该是个可怜人。”
虽然圣上并不在?意她干政,然而苏笙自?本来就没有从太子那里知道些什么前朝之事,女色上的事情更不该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来说?,能说?出来的也只有零星几点过往,“殿下之母为秦后?婢女,子凭母贵,因为英宗德妃的缘故却不得先帝宠爱,后?宫拜高踩低,平常也会吃些亏,若不是遇见了陛下这位慈父,怎么会有如今的储君尊荣?”
“朕的母亲是大?圣皇后?,孝皇帝的子女均是她一人所出,然而朕却被?幽禁数年,不得返京,更不许与外人通信,从东宫到庶人,兄弟姊妹竟无一人替朕分辩。”圣上平静道:“三?郎这样就叫做可怜了么?”
苏笙只是按照她所知道的说?了,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这样说?,不过生病的人总有些古怪脾气?,这样不是不能体谅的,“臣女平日?生活在?内宫,平时瞧着您同王爷和长公主殿下手?足情深,怎么会知道这些?”
“朕不做太子,东宫的位置才会空出来。”
天家并没有什么亲情,圣上很少同人说?起这些往事,或许当时经历的时候是万般苦痛,但时过境迁,想起来也只是会记得那些情节,当年的苦痛已经不复存在?,“吃穿不过是小事,这太极宫里的人似乎都有两张面孔,前二十年顺风遂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后?来忤逆母亲,亲近之人都被?赐死,而朕也成为连黄门都可以随意践踏的废太子。”
苏笙从未站到过这样高的位置上,也没有感受过这些位置带给她的风险,她将茶盏捧到圣上唇边,“孟子言,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您虽然艰难些,可如今也是天下共拥的圣可汗,长公主与东宫仍在?您的身?畔侍候,您还有什么不足意的呢?”
“朕居天下之高,他?们想从朕的身?上得到自?想要的东西,当然会柔顺屈从。”圣上就着她的手?饮了几口茶,十分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腕,“阿笙,你想在?朕这里得到什么呢?”
他?的手?掌极热,苏笙不知道圣上到底是何处被?伤,即便圣上并没有花费力气?,她亦不敢挣脱,只得顺势坐在?了床榻之上。
“您这是做什么?”苏笙与圣上肌肤相贴并非一次两次,圣上并非会轻易放弃的人,但这样的情况之下,反倒是圣上比她更弱一些,她得顾及天子的伤口,不能轻举妄动,“臣女想要什么,您是知道的。”
圣上无奈轻笑道:“朕送你鹦鹉,本来是盼着能博美人一笑,谁料到你会是这般作想?”
虽道长安乐,争如在?陇头。林间祝圣主,万岁复千秋。这本来就是司马相公为了皇帝放鹦鹉而赋诗,她不愿意做他?金屋里的娇娥,也不喜欢这笼中鸟雀的日?子。
“为什么?”圣上问道,“太子有意另娶,你离了太极宫,又能到哪里去呢?”
“天下的女子也不是个个都做过太子妃的,”她扬起头,对圣上坦然一笑:“她们如何过活,臣女也是一样。”
“朕待你还不够好么?”圣上默然片刻,“连太子都比不得?”
“您对我很好,可是人总是不足的。”现在?的天子对于苏笙而言更像是一个弱者,她现在?莫名生出几分耐心来劝哄,“您的喜欢就像是蜜糖一样,我得到了一点短暂的甜,就会想要更多。”
“可是您总有一天会喜欢上别的女郎,不愿意再分一点爱幸给我了。”苏笙回答得磊落,“与其一开始就知道会失去,还不如从未得到过。起码不会有太多的奢望,叫自?陷入患得患失的境地。”
人得到过那些甘甜,就不会再满足于无味的平淡,能被?圣上宠爱垂怜是后?宫女子梦寐以求的事情,然而繁华过后?的凄冷最是难耐。
天子的爱能有多久呢,男子承诺的时候每一个是真心的,可到了心意改变的时候,做不到也是真的。
“朕为天子,一言九鼎,可在?阿笙的心中,竟无半点可信之处。”在?苏笙看来,圣上是该恼怒的,然而皇帝并没有变了神色,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你当朕遇见一位娘子,就想着强占入怀,是这样的么?”
“您替我换履的时候,臣女相信圣上一定是很喜欢我的。”她低头一笑,似牡丹不胜清风拂过的温柔,像是想到了当时的情景。“我想,若是阿耶再为我择一位郎君,也不会遇见一位您这样肯折腰待我的人了。”
“可您也不是没有过妻妾的人,那些女子当年一定也是极鲜妍明?媚的姑娘,她们为您而死,可是您现在?还会惦念她们吗?”
她这样问实在?是太过放肆,这桩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一个女子因为得不到东宫太子的垂青,就设法污蔑知道这件事情的东宫妻妾,能被?人倾慕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然而被?一个宫婢得逞,让东宫血流成河,也让天子面上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