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东笑了笑,回道:“真棒。”
公交车鸣笛到站,他将手机揣进兜里,脚步轻快地踏上车,硬币投进收费箱里发出的清脆碰撞声象征着他此刻的心情很好,非常地好。
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吧,宋东望着车窗外一闪即逝的繁华城市,忽然觉得世界如此明媚可爱。
宋东心中正盘算着这个暑假可以去找份兼职,再申请下助学贷款,大学学费应当能勉强凑齐,这样母亲就不用腆着脸回娘家借钱了,这时一辆消防车擦着公交车呼啸而过,两侧车辆纷纷让路。车厢里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问妈妈:“是什么车车?”
妈妈耐心解释道:“那是消防车,如果哪里着火了,就需要消防车去灭火哦。”
宋东看着那孩子,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将来也得要一个孩子,实在不行就去领养一个,可是如果乐天不喜欢小孩呢,他自己不就是个孩子么?
公交到站,宋东刷卡下车,走了几步,却觉得哪里不对劲——不远处传来的警笛轰鸣声,还有天幕下的滚滚浓烟,那个地方……他一刹那陷进了无边的恐惧之中——那个方向,正是通往他家的方向!
直到口干舌燥宋东才发现自己已不知什么时候疯狂跑了起来,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一路横冲直撞,接二连三地撞开行人,引得背后骂声不断,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唯一的念头就是去回到家里确认母亲的安全。然而越往前跑,人就越多,他的心也就越沉一分,这个偏僻的小区何曾来过如此之多的人?!
在他家小区下面围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消防车就停在一旁,宋东如一阵旋风冲了过去,停下来不住地喘气,他的呼吸声沉重、急促。四周都是嘈杂的人声,刺鼻的烟尘味,消防员大喊“都往后退”,而围观群众或担忧或叹息都看着同一个方向,宋东茫然地看向那个方向——
那是小区最破旧的一栋廉租楼,灰黑的楼体被浓烟笼罩着更显肮脏,而炽热的火光和浓烟,正是从六楼的一扇小窗户里传来的。
“啊啊啊啊!”霎那眼泪和鼻涕一齐涌出,旁边的人看着这个绝望嘶吼的少年,脸上浮现出惊吓的神情。宋东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从喉咙里发出的这些无意义的噪音并非是他本意,他只是下意识地,全凭本能地在叫喊着。他慌了,害怕了,无助了,他一边流泪一边转着圈看向周围的人,嘴唇哆嗦着哀求:“救救我,救救我妈,求你,求你了,谁来救救我妈?”然而他脸上狰狞可怖的神情反倒吓坏了围观者,在他身边退出一片圆形区域,悲悯地看着他。
宋东双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只能依靠双手支撑才不至于让自己扑倒在地面,眼泪“啪嗒”地落在面前,渗进灰中混成了泥土。突然间,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爬起来,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地跑到消防员面前,抓着对方的手臂狂摇,哭着问:“我妈呢,我妈人呢?”
消防员皱起眉头不解地看着他,片刻后似乎从这双绝望无助的眼睛中读懂了什么,眼中透露出同情来,反手拍了拍他用力抓着自己袖子的手:“你先冷静一下,不要激动,因为我们接到报警电话的时候已经比较晚了,所以……”
“我妈呢?!!”宋东如一只濒死的野兽般用尽浑身力气撕心裂肺地吼道。
消防员懵了两秒,旋即摇摇头,叹了口气道:“真抱歉,人没救出来……”
宋东全身的力量仿佛瞬间被抽干,如坠深渊般向后退了几步,双腿竟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一屁股坐在地上,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前方,眼泪犹如河流一般流淌。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
消防员尽量用小心翼翼的词汇来安慰这个刚刚痛失至亲的少年:“我们尽力了,可是发现得太晚,赶到的时候已经烧得差不多了,请你……节哀顺变。”
宋东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怎么会……这样?”
消防员摇摇头,手指向另一个方向:“事故起因暂时未定,不过我们猜测有可能是对面居民楼有户人家在窗外悬挂反光镜,阳光聚焦点燃了室内易燃物品导致的。”
宋东顺着消防员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对面一户人家的窗台上果然悬挂着一扇巨大的反光镜,阳光折射在上面发出耀眼的光芒,晃得眼仁生疼。
阳光,是啊……阳光。
他想起那晚在病房中自己对那个人说的那句狠话:“你连一个挺胸抬头走在阳光下的身份都没有,我笑你可悲啊!”
那么现在,到底是谁更可悲一些呢?他的眼睛在充血,大脑已经一片模糊,他痛苦地揪着胸前的衣服,一种被人玩弄命运的无力感,狠狠地扭抓着他的心。如果,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如果还能再重来一遍,他会毫不犹豫地答应那个人的条件,他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这个地方。
那是他的母亲啊……含辛茹苦拉扯他长大的母亲啊!
“啊啊啊!”宋东压抑而绝望地嚎叫出来,犹如一只被遗弃的幼兽。周围的人同情地看着他,却没有人能懂这个少年正在承受着什么,他们是平凡而幸福的普通人,而他呢?他是一个被命运掷骰子选中的可怜人,只因命运多看了他一眼,从此万劫不复,再难得救。
日暮西沉,烟尘粒子随着黄昏的流光渐渐沉淀,昏黄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收拾完现场,好心的消防员先生带着一份盒饭走到宋东身边,将饭递给这个抱膝将自己紧紧团成一团的少年:“嗨,孩子,吃吧,人是铁饭是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