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万德瞧了她一眼,嗤笑一声:“没事了,出去吧,别忘了爷的话就成。明儿让爷察觉到半点不妥,到时候别怪爷给你不体面。”
她退了出去,这会儿也无心知晓三爷到底是为何生气,心思全在明儿上了。斜眼瞧了眼在外间吃得极为费力的青槐,圆圆脸颊遍布红晕,兴许是未曾像今儿这般被人瞧着出丑。她心思乱了,越发想回家里去,天才见了黑她嘱咐丫头们用心伺候着,也不管其他自个儿先跑了。
雪在油纸伞上铺了厚厚一层,她抖了雪在外面跺了跺脚缓过劲儿来才进了屋。一盏油灯因她而火焰乱摆,周管家在桌上磕了磕烟灰,惊讶道:“今儿怎么回来了?”
这会儿到了饭点,她未闻到半丝饭菜香味,疑惑:“你这是吃了?”
周管家没好气地站起来,动手准备去了。天黑的早,外面又冷,第一天下雪他就把做饭家什全都搬到里屋了,既方便又能熏着屋子。他架了锅倒了半锅水,开始拌面穗,等水开了将菜叶调味全放进去,熟了便能出锅。“吃什么吃?一个人没劲儿。这几日发懒,将馒头切片油炸了下,将就着吃吧。”
“一到冬天你咳嗽的老毛病就要犯,干啥还要抽这个?嫌日子过得□□稳,非得找点事出来吗?”她从柜子拿了勺子和碗出来,刚走到老爹身边头上就挨了一巴掌。
“翅膀硬了,教训起老子来了。莫不是这几天受气了?”他让女儿去坐,自己盛了两碗粥给她端过去。
“受气谈不上,倒是多番被主子提点,怕你女儿心思去了旁处。”她突然笑不出来,眼眶微微红了,而后竟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
急得周管家既心疼又焦急:“这是怎得了?可是三爷训得很了?我们伺候人免不得有做不到主子心里的时候,挨了训下次不再犯就是。就是我平日里惯着你,把你这颗玲珑心养得娇滴滴,连点数落都受不住。”
“不是,不是,才不是!爹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心里有些委屈,又乱得很,爹我好怕,这一辈子我就在这深院中看着一个人了然此生吗?我当初只想找个合意的人,熬出这府院。这会儿怕是不能了。我还小,真是不甘心。”她依旧眼泪不停,好像一辈子的泪要在此刻流干。
周管家叹了口气,抬起袖子轻柔地拂去她脸颊上的泪水:“哭什么,瞧这模样都不美了。没能给你想要的生活,爹心中也很难过。我们周家从你祖父起便在这常府为奴,当初图个什么,不就是想有个住处躲风雨,能吃上顿饱饭?出去了你觉得自在,无人管束,可总有些事情是你想不到,被茶米油盐各种俗事所累时,也许你会怀念府中日子。不如换种心境去接受。你看三爷相貌堂堂,为人正直,你过去虽为妾却也是亏待不了你。”见女儿将他的话听进去了,他粗糙大掌慈爱地抚摸着她细软头发:“我听三爷身边的小子们说他对你很好,不如趁着这会儿去抓住三爷的心,不求一生娇宠,不忘记你便是。”
他们这些人有主子惦记便是福气,想得太远太多终归是空梦一场,能安然无恙地过完这辈子便好。她慢慢止了泪,唯剩小声抽噎,平复许久才哑着声说:“女儿知晓了,粥都快凉了。”
夜里不知何时雪竟停了,她在黑暗中睁着眼发呆。这些时日,三爷并未亏待她,院中大小事都不过问由着她来。言语中多是调笑之意,也未觉得有半分架子。府中传闻,在此时看来也是假的了。
这会儿心中和那窗外的雪一般白净,她若是贪财贪样貌些,也不至于会是今日这样。既然往后她注定躲不开三爷,魏春给她的东西也没必要再留着,图惹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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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万德的怒火在下人眼中算是消了,只是夜中每每想起字条中“委屈了万德兄”、“为兄亦是无可奈何”等字句生生让他觉得无力。这急而险的漩涡中,踏入一步再想抽身便难如登天。与那人来说,自己的隐忍与接受是他所希望看到的,而这无尽的不甘又有谁能明白?那个丫头又是何其无辜?
犹记初次见她,他带着风尘仆仆回到府中,正看到她沉着脸训小丫头说不要动不该动的心思,面貌娇美恬静,自己也不大却像个小大人,让他觉得很是好笑。
不觉中又想起她手执红伞,静静与他站在茫茫白雪中,她双眸澄澈,纤纤而立,安静温雅地让他心生愧意。她是个突然闯入他视线中的无辜者,明知她心思,却也不得不拉着她走完这局。待可脱身那日,他必定还她心中期盼。
只是她以为他是她的命中注定,而她却是他所遇见的正好之人。一人心思深不可测,担负着外人所不懂的重担,而一人却不得不屈从于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