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
毛茸可爱的小靴踩过满地雪,发出吱呀的声响。萧瑟瑟告别了何欢何惧,一个人走过竹林雪地,从城隍庙旁绕行,回返萧府。
好在这次出来的时间不长,萧府里没有人察觉有异。萧瑟瑟回到秋瑟院,吃了些东西,刚拿起锦瑟图要继续绣,就被萧恪的婢女找上,请她去一趟书房。
萧瑟瑟换上自己的衣服,移驾书房。
这次在书房里等着见她的人,除了萧恪还有老太君和薛氏。黄氏因为被禁足到明年春天,自然是来不了,眼下老太君把持府中的内务,薛氏从旁协助,也算是捞了便宜。
萧瑟瑟傻傻的福了福身,就蹦到了自己的座位旁,一坐下就拿起一个香蕉,吃得不亦乐乎。
老太君无奈的说:“就这样的智力和修养,嫁到瑾王府上了,只会教瑾王对我们塘城萧氏生厌吧!”
萧恪也是悲从中来,却只能堆着笑意劝慰母亲:“瑾王身在高位,有容人之量,之前他和瑟瑟也见过面了,我看他对瑟瑟很照顾。瑟瑟痴傻也没办法,只要瑾王能把她当妹妹,也算不坏。”
老太君道:“当什么妹妹,瑾王能厚养着这丫头就不错了!”
“母亲,您别置气。”萧恪抚了抚老太君的背,又扭头对萧瑟瑟道:“再有两日你就要出嫁,记得去了瑾王府上,好好做你的王妃,瑾王的那些妃妾你别招惹,千万别给萧家丢脸,明白吗?”
“明白了。”萧瑟瑟含着满口的香蕉,边嚼边说。
老太君实在看不上萧瑟瑟,想她嘴上说明白了,其实能明白才怪。一时恼火,老太君磕着拐杖道:“你下去吧,这两日少在老身面前晃悠。薛氏,你带着她去看嫁衣凤冠,看完了送回秋瑟院就是。”
“是,媳妇这就去。”薛氏忙起身福了福,请萧瑟瑟与她同去。
待两人出了书房,老太君无奈的靠在椅背上,苍老的手指一下下弹着扶手,低低道:“萧醉的事……跟萧家长老们都商量过了。”
萧恪说:“要怎么处罚萧醉,日子是哪天,全听母亲的安排。”
老太君道:“萧醉失贞,塘城萧氏就是再丢颜面也还是要行家法处置,长老们商量了,腊月十五到腊月十八,把萧醉丢在白纸河浸猪笼吧。”
萧恪道:“腊月十五是瑟瑟出嫁的日子,这……好像不妥吧。”
老太君哼道:“哪天不都一样!正好还让外人看看我们萧家重视门风,即使是摊上大喜的日子,该罚的还照旧罚!”
萧恪还想说什么,却见母亲主意已决,只好顺从了。
萧府的库房外,一树树红梅花如鲜血般红艳。
薛氏带着两个婢女,抱着手炉,哈出缕缕白气。萧瑟瑟就跟在薛氏的旁边,由她领着,去薛氏的房间看凤冠嫁衣。
这次萧家嫁女,投了大本钱,凤冠和嫁衣都是薛氏亲自去张罗布置的。
薛氏的房中,嫁衣被平铺在小案上,细腻的红线细如胎发,团团攒作鸳鸯海棠,缀满藕荷色、月蓝色、蜜合色的水晶珠子,华贵精美。
萧瑟瑟抚上嫁衣,这面料柔软细致、濯色如江波,正是一匹能卖斗斤的蜀锦。她记得,玉忘言的衣服就都是蜀锦由所织。
薛氏拿起凤冠,先试着给萧瑟瑟戴了戴,似是衬得萧瑟瑟脸型更加精美,薛氏露出笑容,“这下可好了,没白准备啊!”
萧瑟瑟孩子气道:“谢谢薛姨娘费心。”
薛氏道:“也不算费心,都是该做的不是?这事我操办你放心,我可比黄氏那毒妇强得多了!”
萧瑟瑟唆了唆手指,只当没听见薛氏的话。
“唉……”薛氏忽的叹了口气。
萧瑟瑟发问:“薛姨娘怎么了?”
薛氏叹着气说:“你虽然人傻了,姻缘倒是挺好,多少千金小姐想嫁给瑾王都嫁不成,你一嫁就成了正妃。要是我家亦巧也有这福气那该有多好!不求嫁得多高门,能当个正经的官太太就成!”
亦巧指的正是五小姐,闺名萧亦巧。萧瑟瑟继续沉默,听着薛氏又开始骂起黄氏那母女三人。
“那个黄氏!我早就觉得她心术不正,果然不是个东西!再看看她生得几个都是什么玩意儿,大少爷和二少爷一个不学无术,一个庸碌无能,萧文翠更是丢脸丢到家,也就萧书彤还勉强看得过去!”说着又拍了拍萧瑟瑟的肩膀,叹道:“不过好歹他们还有爹有娘,就你跟致远可怜,那么小就没娘了,姐弟俩私底下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吧。”
萧瑟瑟点点头,摇摇头,又点点头。
薛氏只当萧瑟瑟是没听懂,这会儿又说起了萧瑟瑟的生母。
“你跟致远的娘姓贺,她脾气相当好,对我这个妾室能照顾能包容。我也不怕和你说,我虽然嫉妒她,但对她却是有好感的。你四岁的时候她怀了致远,那会儿她身体很好,胎象也给郎中看过,很健康,所以当她难产而亡的消息传遍萧府时,我是说什么也不敢相信。”
萧瑟瑟凝眸,一瞬不瞬的盯着薛氏。
薛氏道:“你娘生下致远就去了,致远还落了个极差的身子骨,差点夭折在当天,硬是用了从宫里求来的药才扛过去的。这事把老爷折腾得跟脱了层皮似的,偏偏你娘下葬的那日,你哭的太伤心,晕倒在棺材旁,等醒了之后又被诊出痴傻,这么多年了都还是那时候的智力。唉,好端端的你们母子三个,怎么就这么苦命!”
萧瑟瑟低头,无声叹息。世间事本就是如此呵,好事无双,祸不单行。
这晚上,萧瑟瑟没有出秋瑟院,一直坐在窗边,绣着锦瑟图。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弦的绣着,身前的银烛也由长变短,换了一根又一根。
后来太晚了,绿意看不过去,边打哈欠边劝萧瑟瑟早点休息。萧瑟瑟这才用漆器宝盒装好了绣品,上榻休息。
躺在枕上,萧瑟瑟不禁想到天英帝赐给玉忘言的那些妃妾,直觉告诉萧瑟瑟,那些女人里说不定藏着皇子们的卧底,会对玉忘言不利。
她不会允许那样的事发生。
今生的她,哪怕是不爱玉忘言,也要尽自己的力量护着他,偿还他的痴情。
这夜睡得不踏实,醒时见得窗纸上结了厚厚的冰花。
萧瑟瑟哈出口气,迅速起身,趁着天还未亮,偷偷出了萧府。
腊月十四日,是张锦瑟死去的第七七四十九天,也是萧瑟瑟待嫁的前一天,她要去到张锦瑟的坟前。
天色灰蒙,寒雪飞花,萧瑟瑟顶着晨风,赶往郊外。
郊外,枯木丛生,坟茔边落叶成泥,寂静而荒凉。
这里没有人会来吧,萧瑟瑟拂开枝条,却望见了雪地上两行浅浅足迹。
是谁?
视线随着足迹而去,然后,定格在了坟前。
是那个人,他已经立在坟前很久了,久到发上和肩上满是落雪,而他还仿若不觉。
“锦瑟……”玉忘言抚上了墓碑。
冰冷的石碑下,睡着他挚爱的女子。
“锦瑟,今世若再嫁人,定要嫁给能一辈子对你好的人。上一世你死的凄惨,这一世应该能获得加倍的幸福吧。”玉忘言抚着墓碑苦笑,“不知如今,你转生到何方,前尘旧事想来早已忘却了,就算你我能再见,你认不得我,我也认不出你……”
风雪将他的声音吹来,残忍的撕过萧瑟瑟的耳际。
鼻头酸了,萧瑟瑟身子微颤,却惊起了梢头几只寒鸦。
玉忘言的视线即刻扫来,萧瑟瑟有些局促的别过目光,走了出来。
“瑾王……”
“是你。”玉忘言沉默了良久,这才缓缓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我是来看锦瑟姐姐的。”
“你认识锦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