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动车子,往家的方向开,嘴巴里突然很酸,胃也跟着抽痛,周身的寒冷不散,他觉得自己心痛得快要死了。
“是梁鹤安他出什么事了吗?”戚远牙齿打颤,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是颤抖的。
“对不起,之前心急,一连给你打了好多未接。”梁鹤平和往日一样谦和有礼,但声音明显是疲惫的。
“是他,鹤安,他大概又是心理疾病发作,我已经七八个小时没联系到他了。学校里说他下午突然不舒服请假回家。我去了家里,密码锁被换,指纹密码也打不开,所以才想让你……”
“抱歉,刚才遇到了个急诊,我现在正往家里赶。您是说,他,心理疾病?”
戚远问出这一句,不由自主想到这段时间里啃过的那些藏在办公室里的大部头心理资料,心道,看样子是终于爆发出来了。
“您还不知道?”梁鹤平似乎有些惊讶,但紧接着又像是接受了似的开始坦白,“鹤安接受心理治疗已经很长时间了,之前这半年非常稳定,也逐渐减少了去心理医生那的次数。大概在刚入冬的时候,他说他可能是gay。我和他的心理医生都觉得能正确认识自己的性向,并接纳新的自己或许会对病情有利。所以,他说他爱上了你,要搬去你家里住的时候,尤其您也是位医生,我们并没有制止,反而为他高兴。可最近这段时间……大概是他不大想让您见我这个家人,而我却一再要求,在雅园以大厨的身份与您和您的家人见了一面。这种事情,刺激到他了。这一段时间,他似乎很消沉。”
“消沉?”
“您天天和他生活在一起,没有感觉到?”
“没。”
“哎,”梁鹤平叹气,“看样子他是真没有和你说过他的病情。他表面上看起来阳光乐观,可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他一定是小心地隐藏着自己的悲伤、自责、抑郁、愤怒、不满……这种情绪一旦积攒到某种程度,就忍不住要爆发一次。”
“您是说他有‘双相情感障碍’?”最近时间啃的书,让戚远凭感觉报出这个病名。
“是,”梁鹤平应声,“救救他吧,这些年,他过得很辛苦。遇到你之后,我差点以为他就要得救了。救救他吧。”
“呼……”戚远长出口气,加快了车速,他觉得心脏是空挂在胸口的,来回摆动,非常难熬。
从医院到家的路上,戚远尽量让自己恢复理智,以一个医生的职业素养,耐心仔细地从梁鹤平那里挖掘关于梁鹤安的一切病史。
车子到了小区,进入地下车库,戚远坐在驾驶位里,挂了电话熄了火。才惊觉,这一路上,竟然没有开一丁点儿暖风,而自己却已经大汗淋漓。
戚远眯上眼睛,靠在靠背上定了会儿心神。
听梁鹤平讲了一路,他其实有点儿埋怨自己。平时生活里,只觉得对方是个累不倒心思细腻的乐天派,却忽略了这样的人是最需要养心最容易受到伤害的人。
戚远上楼,按指纹,深吸口气。
梁鹤安在他最难的时候挺在他的身后,现在轮到他了,不能怂。
电梯到家门口,戚远抬手揉了揉僵硬的脸颊,换上往日那般如沐春风的笑,输入指纹开锁。
现在,即便整个家都被梁鹤安弄成大型衣橱,他觉得自己也得笑着面对。
门推开,比戚远遇到的状况要好很多。
窗帘、沙发、茶几、跑步机……目之所及都是干净的。
戚远一点点地收回目光,在开放式厨房里,面粉撒落一地,做蛋糕用的各种器具丢得七零八落,水龙头开着,细小的水流流进下水道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嘛呢?”戚远换了鞋,走进趴在地上的梁鹤安身侧,蹲下来,揉揉对方头发。
他看到,梁鹤安的眼角是湿的,却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他起身关了水龙头,安静地收拾被梁鹤安丢得到处都是工具。
小擀面杖,饼干模具,杏仁片……戚远不做声,不追问,不抱怨。一点点地按照自己的节奏收拾打扫。
梁鹤安就那么继续趴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戚远知道,所谓的“双向情感障碍”,既有狂躁的一面也有抑郁的一面,看梁鹤安的表现,平时大多数情况下是很平稳的,但这种平稳很可能是药品抑制的结果。
一旦疾病爆发,不是走向极度的兴奋就是走向极度的抑郁,或者情绪在两者之间来回的转换。戚远想,如果他足够用心,梁鹤安的这些情绪,他其实是可以察觉得到的,但他从来没往对方是个“病人”上想过。
比如,在床上他的精力总是异常充沛,常常是一连折腾好几个小时;再比如一向做饭好吃的他最近总是没有耐心按照步骤把菜弄完;还会突然长时间的沉默,沉默后又是哈哈大笑……更明显的表现时,他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恐怖衣橱。
梁鹤安对细小事物的敏感,极强的观察力,对一件事物的执着……只要想到梁鹤安的优点,背后似乎都隐藏着灼伤他的致命危险。
戚远耐心地收拾完一切,拿过手机,订了两份外卖。